张润世画画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取巧,以前看他的版画和插图就有这个感觉,构图和造型都很实在,人物笨笨的,完全是生活中的样子,场景也不修饰,但弄得虚虚实实,好像是老花眼看到的东西。就艺术而言,真正的真实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如实的叙事,也是以真实的个人体验为基础,在真实与体验之间的孰重孰轻往往决定真实的变形程度,或主客观的比例程度。塞尚说过要画出对象内在的真实,“内在的真实”并不存在,其实就是艺术家的主观投射。主观性有两个层面,一个是艺术家对对象的主观判断和处理,罗杰?弗莱的形式批评就很强调艺术家对客观对象的形式处理,形式不是客观对象的再现,而是艺术家的审美感情的外化。第二个层面是主观化的个体的主观性包含了从感情到认识,从无意识到理性判断的所有精神活动。艺术家在表现对象的时候,不是一般的情感表达,而是从生活方式到世界观的自我表现。不过,自我表现很容易理解为艺术家的主动表现,而作为无意识的自我并不是艺术家能够主动意识的。这儿又涉及一个问题:是不是自我就一定有表现力,即使没有理性的遮蔽。传统绘画是理性与感性的完美结合,现代绘画则将自我释放出来,但后者潜伏着一个危机,就是自我的真实性和表现力。 张润世的画有些与众不同,你真要他用理性或规则去控制什么东西对他反而是一件难事。这种情况在他的版画中就反映出来,版画作为技术性和程序性很强的艺术,在他那儿却富有感受性,尽管他想按照规则行事。张润世的版画可以用一个“拙”字来概括,这个拙不是指技术上的问题,而是造型的特征。在现代绘画中天然的“拙”和“野”是难得的天赋,凡高、卢梭、夏加尔都是这样画得。凡高的早期作品没什么颜色,那股拙劲却很有力量。张润世的拙还是受到规则的限制,他不是有意去拙,而是天性的使然。他的造型有那种土得掉渣的味道,这不是人为的设计,而是天真的眼光和原始的表现。但学院的素描和版画的技术性去总是遮蔽了他的天性,甚至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矛盾。相比而言,张润世的油画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表达得非常直接。所谓直接就是指颜色的感觉没经过任何规则的过滤直接表达出来,色彩是优化的基本语言,也是人类感觉世界的方式。色彩在绘画中的发展中是直觉被理性遮蔽而又向感性敞开的过程。感性的意义已不是艺术的直觉,而是包含了人的自然本质和不可互换的个人特质。张润世的绘画是我们感受到他个人感觉世界的方式,以前我们总是用个性来解释这种风格。一幅好的风景画包含了各种因素,构图的完整,取景的诗意,色彩的和谐,形象的塑造,等等,一幅不好的风景画往往不具备这些条件。同样,有个性的风景画总是要突破这些条件。张润世的风景就是这种个性化的表现,但已处在“坏画”的边缘。《后北屯的清晨》是这样一幅画,看不出明确的构图,但依稀可以辨别出画中的场景,树、房子、小路、池塘,甚至还有马车和人,这些场景都不是他要表现的对象,粗野的笔触挟带着颜色扫过画面,红色与绿色极不协调地并置,沉重的黑色穿插其中。张润世想表现什么?不是乡村的优美也不是清晨的宁静,不是赏心悦目的风景,画面上的东西都只是感觉与颜色的媒介,借助这些媒介自我被强烈的表现出来? 在当代绘画的语言中,色彩总是占有最重要的位置。不过这种色彩不是来自自然的经验,而主要来自大众文化,或当代文化的视觉经验。传统绘画的那种色调与和谐已被高调、饱和、响亮、及补色并置等色彩关系所取代,广告、包装、影视、图片等构成了当代生活的视觉环境。如同当代社会的众多问题一样,色彩的复制化、形象的波普化,就如同人的物化、异化,失落的是人的自然感受与经验。在人的感觉经验中,原始、朴实、天真的色彩与大众文化有异曲同工之妙,尽管表现方式不同。后者是平涂、平面、拼贴,仍然是机器与复制的方式,后者是笔触、线条、手感,充满新鲜的感受与直接的体验。张润世的色彩显然不是来自大众文化,从他的版画也可以看出他关注的是直接的体验,并不是按照程式化的造型规则。他的油画人物也是如此,简单概括,天真自然,他不是要表达具体的场景与事件,而是表达绘画本身。确实,张润世的画好象使我们回到早期现代主义,回到凡高、高更那样的绘画。不过,那种早期现代主义的风格充满强烈的个人情绪,似乎是对传统的压制的反叛。张润世的画则是后现代的杂交,大众文化的表现语言与原始感性的个人经验浑然一体,也可能是巧合,他并不想向我们说明任何东西,可能他也是直接表达了他对大众文化的反应。但是他把这种反应揉入了个人经验,而且是那种原始、天真、朴素的本我。每一件艺术品都可能指示着别处,不论我们怎样在当代文化的共同经验中感受作品的美,但他的别处不会是那种复制的、包装的格式,而是他个人的存在,那种单纯的、梦幻般的色彩虽然是他的独创,却又是我们共同的色彩,虽然是他的独创,却又是我们共同的被遗忘被淹没的经验。有些东西确实是找不回来了,看看张润世的画,他却是保留了许多。#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