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经历是人生本身的冒险。探讨一个艺术家的艺术经历也是一次冒险。作为评论者,我们总试图沿着艺术家走过的路走上一回,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评论家是自以为是的偷窥者,通常都会陷入语言的障碍难以自拔;同时,评论家也可能是披荆斩棘者,他们砍开最后一丛荆棘,使艺术家洞见另外一番景象。一个好的评论家,他通过艺术图式与艺术家和观众沟通,他创造说法,使艺术在言说中成立;一个不好的评论家,他会制造艺术的障碍,使艺术家变得胆怯。大部分评论家,都是怀揣教条俟机给艺术制造障碍的人。作为诗人,多年来我对评论家的无知有很深的体会,因此,当我写评论的时候,我的困惑通常影响着我的见解。 一个好的艺术家,是艺术信念的最坚定者,同时也是最困惑的人,坚定与困惑就像运动与阻力一样同时存在。这一点与许多自以为掌握了艺术秘密的评论家不同,许多评论家没有艺术难题,只有艺术知识,这无疑是心智的堕落。纵观陈群杰先生三十年来的绘画创作,可以看出在不同的时期,他的创作都存在着艺术信念的坚定与困惑。一方面,他的创作表现出对造型“可靠性”、“准确性”的迷恋,这表现在他对自然、人、物事存在“可靠性”图式的追求,或者说,他相信艺术能够模仿自然、人和物事,然后,试图通过存在的表象去探究一个艺术的、即诗性的本质,这种观念是西方古典主义最重要的理性基础,是支撑传统学院艺术教育的核心构架;另一方面,他总是试图超越自然、人、物事造型“准确性”、“可靠性”的理性框架,改变常识的视觉观念针对物象创造出来的模仿观念,这种超越的冲动来自于观念中的非理性主义、艺术中的现代主义的复杂影响,在三十年来的中国当代油画家中,很少有人不受此潮流的影响。这是当代中国画家普遍心智构造的内涵之一。从这种普遍的心智出发,艺术家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有的人固步自封,忠实于庸常视觉构建的模仿观念;有的人走得很远,继承了印象派以来的现代艺术颠覆庸常的视觉构造的传统,甚至颠覆了传统的诗性文化隐喻;有的人徘徊在两者之间;有的人试图以古典主义的理性、诗性构造为基础,引申出一种既有古典主义的稳定感、时空感,又有现代感觉的表现与抽象的艺术图式。显然,陈群杰先生属于后一种艺术家。 在他的“知青时期”(1976——1979)的作品中,其继承与超越的“二元”困惑就已隐约可见。客观地说,一个十几岁的青年能够画出那些如此具有生活和艺术信念的作品,其才情实在令人感叹。我肯定,陈群杰对艺术的信念一开始就十分坚定,十几岁青年的这种坚定和成熟,甚至让那些敏感的观察者也能产生意味深长之叹。我更喜欢陈群杰青年时代的作品,因为那些作品非常轻松、自如,甚至还可以说是朴素和单纯的。在“大学时期”(1979——1983),我看见他的造型能力在不断加强,不过,学院的艺术训练或多或少地减弱了这位青年对生活和物事的感动,我甚至看见了接受学院化造型训练给青年陈群杰带来的紧张,这也许是许多人都有过的经历。我不清楚,这样的经历对于一个艺术家或一个人的精神历程,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陈群杰曾经在昆明师范学校任教。“师范学校时期”(1983——1990)的一些素描创作作品,是直接影响其今天创作的重要基础。从人的造型看,今天他的画面中那些像幽灵一样的白色符号,那些没有面貌的个人或群体,已经出现。我们可以从某种程度上,洞见陈群杰先生对生活世界以及对人的理解,甚至约略显现出一种批判性的悲哀。在此意义上说,他的这个符号是有力量的。从其他图式看,比如他的“马”、“物”和人物等的素描创作形象,同样表现出“白色”几何图式构建事物诗性的努力,这种图式尽管不是他所独步,也许有的灵感还来源于版画、雕刻或民间艺术稚拙品质的启示,但我们仍然不能忽视其创作技巧中对事物简约、抽象的概括能力。在这个时期,无论素描、速写还是油画,一些作品已经达到了其创作的最高水准,比如油画《画具》,无疑是他的代表作,无论从绘画的技巧、写实的能力,还是从对物象存在的自在性的理解来看,都可以算是云南当代油画史的代表作之一。这幅画完全可以被认为是“客观”的和“真实”的。写实能力从来都是绘画艺术的基础之一,从存在中观照虚妄,从物象中发现荒诞,是艺术中伟大的虚实之辨,如果陈群杰沿这条路一直走来,或许我们今天会看到传统艺术信念在当代生活中获得的意义。 所谓当代艺术是一个迷人的向度,也是一个搅乱人心的口号。一些艺术家的创作为“当代性”注入了内涵,推动了艺术概念在当代的发展;也有许多艺术家为了追求“当代性”,变得无所是从;还有许多艺术家钟情于复制当代艺术符号,追求“先锋化”的图式创新,使艺术创作走向了艺术的反面。陈群杰也在这个潮流中进行了有意识的探索,但这种探索是控制性、文化性的。他的信念不允许他走得太远,这是一种矜持,也是难能可贵的坚定。事实上,有控制地进行创造对于任何一个艺术家来说都至关重要。当然,有控制地进行创造和大刀阔斧、举重若轻的创造都非常关键,且是同一个艺术难题的两面。在“昆明师专时期”(1990——1998)和“云南大学时期”(1998——),从《大整容》(1996年)等创作作品以及《向塔皮埃斯致敬——无意义的痕迹》等大量的图片作品可以看出,其在艺术潮流的影响下向“当代性”探索的努力。这种努力在近期名为“白色主题”系列的风景创作中同样有所表现。风景画中作为抽象的人的符号,使人产生一种恐惧感,它消解着风景画本身指向“美”的属性,也消解了风景画模仿自然的传统,因此,一种“传统”与“当代”彼此抗拒的张力在画面上出现了。也许这是陈群杰找到的一条可靠途径:通过回归,抗拒所谓当代艺术符号复制的泛滥;通过创作自己的象征符号,修改传统的诗性语境,解读在生活中个人的灵魂失去归属感的困惑与悲怆。 2006年10月16日 喜鹊办#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