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王佳楠大约有20年了。那年我刚考入中央美院读研究生,在宿舍的楼道里总见到一条身高近2米、却有着一张不相称的顽童般笑脸的大汉晃来晃去,原来他是学院的家属(其实也是毕业生)。再见王佳楠夫妇,已是十多年以后,这时他们已定居英伦当了职业画家,身穿黑色唐装夹袄,飘逸的美髯已略间白丝,顽童般的笑意却仍然隐隐可见。 他的画作给我的印象尤其生动,一进画室,似乎有无数个鲜活的小人物向我走过来:他们都恣意袒露胸怀,赤足光头,有的在举杯畅饮,有的在手舞足蹈,千姿百态,但每一个脸上都露着快乐、满足、顽皮甚至是有几分厚颜无耻的笑容,令人忍俊不住。在这些人物画上大多有简短的提款,比如“大事大乐,小事也乐,无事更乐”,“自醉中来”,“得大自在大欢喜”,“当无事时自能乐”,“大张口来意气开,与谁天下横行”等却又引人深思。 这些快乐的、僧人打扮的人物似乎是艺术家本人的生动写照。在我的印象中,王佳楠是个极聪明却又极不安分的人,在中央美院,他本是版画系的学生,后来不知怎么又跳到了国画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画报社没工作几天就下海经商,那会儿还没几个人敢这么做。而等到许多人都去下海时,他又早已“金盆洗手”,跑到欧洲去做了流浪艺术家。当国内掀起“出国热”时,他们夫妇却已经隐居在伦敦,过着宁静而与世无争的自由艺术家生活,甚至还常常回到国内来小住。与他那沉静、细腻的妻子构成鲜明对照,王佳楠像一阵迅疾的风,永远在不安静地思索、追寻。他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世界:驱车奔驰在加州的大森林,苏格兰高原,游荡在巴黎和纽约曼哈顿街头,欧洲各国古老的城堡,在德国的啤酒节狂饮,东京繁华的闹市晃荡,就差去非洲部落当酋长了。在艺术中他不停地变化着创作风格,忽而大写意的泼墨,忽而工笔的青绿山水,忽而如日本画般沉静,忽而有传统的老庄意味…但不论无何地变化,他的人物画永远是快乐而发人深省的。 这些人物都不是文人而更像是山野村夫,艺术家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文人。他们是来自现实生活,却又远离现实的人,因为现实中的人们要面对世俗的生活,根本不可能真正的隐居修炼,即使是艺术家本人,每天的创作也要保持着对绘画技术和材料处理的科学严谨,这种严谨是与古人提倡的那种修炼心灵的生活格格不入的。这些人物一部分是艺术家自己的心灵写照,一部分是来自他周围的朋友。这些朋友都是和他一样类型的人们:不懂得计较,不现实,简单而轻信,故而常常上当。尽管如此,他们却不怎么在意,也并不因此而厌世,而是依然苦中作乐,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游移,在心灵的行旅中快乐地生活。 在王佳楠的笔下,那些肥头大耳的僧人形象表现出来的人生观是极其乐观的,他们似乎在追求彻底的解脱,达到极致的解脱,哪怕只是一瞬间。这是艺术家理想的体现。表面乐观而放纵的他是一个典型的双重性格:恣意享乐、乐天无忧的外表下隐藏着对人生的痛苦和无奈的彻悟。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实际上他对世界的看法具有悲观的色彩。在他面对大自然和山水时,他渴望追求永恒,而人生短暂,时光飞逝,万物都不是永恒的;他渴望超越游历于山水之间的心灵修炼,像古人、像竹林七贤那样放浪形骸之外的潇洒生活,但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琐事,为生计而周旋于画廊、展览和各种业务关系间;他渴望在艺术与自然的世界中忘我的放飞心灵,但面对现实生活中种种俗事却不得不迎合;在这个充满着战争、恐怖活动、矛盾和痛苦的时代,他甚至常常感到困惑和怀疑:绘画能解决这个世界的种种危机吗?艺术家所做的种种努力与奋斗有意义吗?这个世界能否用对与错来解释吗?轰炸阿富汗以及给无数人带来痛苦与悲伤的伊拉克战争真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他目睹着每一天世界都有不幸在发生,而这些不幸又是芸芸众生无力阻止的。在看到现实与人生的无奈和无助之后,会使人油然而生出一种类似宗教的彻悟和悲悯,一种无欲无求的平和心态,这种无求的平和又给他带来快乐和感恩心情。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何不享受那片刻忘我的快乐?然而即使是片刻的忘我也只能通过他创作的人物来实现。#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