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如果说我们试图为当代艺术的发展寻找出几个标志性的人物及其作品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方力钧将是其中之一。在方力钧的作品中,确切的说是在他的创造中体现着一种敏感、一种机智、一种强烈的现实参与精神以及语言的自身繁衍的可能性。在他身上这四种因素几乎是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的,它们结合为一种能力,并能不断的根据现实的变化作出反应。 八十年代的中国艺术是以“精英模式”演进的,大部分的艺术家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用西方现代主义的知识成果武装自己,以一种强烈的批判态度进入社会。对于这代艺术家而言,历史和文化似乎是永恒的话题,他们试图用自己的艺术去拯救这个断裂的社会。然而,中国当代社会的急剧发展,很快使人们看到这批艺术家其实几乎没有实现自己信念的能力。而在社会层面上,90年代以后,中国社会进入了急速的市场经济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文化所面对的似乎是一个全新的问题,抽象的信念已经消失,所剩下的只是社会行为和个体行为的合理存在问题。作为更年青的一代,方力钧似乎更清楚自己所从事的艺术的极限。美术界经常用“调侃”和“玩世”的一类的语汇来形容他的风格,其涵义无非是说他们的艺术蕴涵着一种“降格”的工作方式,即他们的艺术不在将自己不能承受的种种概念和玄奥的思考作为自己的话题。而是切实的思考人的存在的合理性,行为方式的合理性。表面上看他们嘲笑的是一种文化价值或者回避价值,实际上这种价值已经作为一种成果深深的存在于他们的思考中,他们嘲笑的只是实现这种价值的能力的匮乏和自不量力以及由此而导致的虚幻和虚妄。 方力钧就是这新一代艺术家中的代表人物。在他早期的作品中,他时常专注于一些无聊的表情,一些不经意的动作和荒诞而美丽的空间氛围。从中,我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些深奥的哲学命题,简单的艺术符号,也无法象在八十年代的艺术家的作品中那样轻易的找到某个西方的图象来源。一切仿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展现。他展现的是中国人在一个急剧的社会转变过程中的真切心态。这是一个信念和理想相对失落的时代,旧有的价值体系已经无可挽回的坍塌,而新的价值体系却迟迟无法确立,似乎一切都是虚空。如此,可能一个无聊的表情比那些哲学概念的图式更加真实可靠。 方力钧的成功正是深深植根于这一点上的。他的发展和八十年代的艺术并不是一种断裂的方式,相反从文化的本性上说它们之间的继承性是明显的。在方力钧的作品中仍然具有一种强烈的人文主义精神和现实参与精神,尽管他竭力用无聊的形象来掩饰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说,在这些作品中潜在的焦虑和危机感是比以前的更加强烈。但是不同的是,方力钧的将这种焦虑落实在人身上,而不是宏大的哲学概念和文化传统。这和中国社会在九十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确立,个人主义取代和计划经济相伴随的集体主义方式后,人的问题的相对凸显出来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在这种新的艺术思考方式的背后蕴涵着相当的敏感和机智。 所谓的玩世是指在旧有的价值体系坍塌后,嘲笑价值的作用,但是实际上在这种嘲笑中蕴涵的是一种反语状态的人文焦虑,而同样在意识到价值的坍塌后,充分利用价值坍塌后的虚空,并和这种虚空挽起手来舞蹈,最大限度的获取自身的利益就不能称作是玩世,而是泼皮。两者的区别很微妙,但是确实存在。我们可以说方力钧是玩世的,但是却不能说他是泼皮的。当方力钧和同时代的艺术家创造出来的风格很快得到了后冷战时代国际艺术世界的关注,大量的国际展览机会接连而来时,方力钧没有将艺术定位在贩卖无聊的中国人形象上,而是保持了一种不为外部因素所干扰的语言演进方式,保持了一种有尊严的艺术姿态。 在方力钧后来创作中,画面几乎一直在沿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推进。一方面,他使原先画面的氛围相对纯化。他画了大量的水,在水中游泳的人。在这些作品中,人的形象特征被隐去,色彩构成相对单纯,有时甚至是采取了单色画法。但是画面的氛围却是暧昧的,最典型的是一抹虚假的光线照耀着漂浮在水中的人,时而让人感觉到一种压力释放后的轻松,时而让人感觉到被遗弃后的无助和恐慌。另一方面,画面的符号在不断的丰富,蓝天碧海,花花草草,一片莫名其妙的欢乐。所有的人都是用欢乐的微笑等待着画面之外的某些东西,然而是些什么,却谁也说不清。两种方式实际上传达出的是同一种感觉,即对于生命瞬间的重视,对于未知和暧昧性因素的审视和展现。 如果说方力钧的早期作品中隐含着强烈的反叛情绪的话,那么现在,这种情绪已经开始淡化,他的作品仿佛是不经意传达出一种观看生活瞬间的特定方式,传达出对于意义、信念以及其他将会左右我们生活的东西的审慎态度。而这一切既是方力钧是在艺术语言的不断伸发中实现的工作课题,又是和转型期中国社会的实际变化息息相关的。#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