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们所熟知,现代艺术经历的种种革命起意义员不仅在语言、媒介,手段上开拓更为广阔的创造自由,在革命中一书所干预的生活空间也无限扩大,它之所以获得独立价值,是它不再是对任何来自宗教、政治、社会文化的理想关照和反映形式,它不必再依附给别人做阐释工具。艺术实验的一个合法理念应该是使“齐常化”判断失去意义,它不应该是对任何概念作变相阐释的手段,所以他总是怀疑论的,是现象学的。这是要求一种与知识化过程相反的“变熟为生”的思路(defamilarization。见马尔库斯和费谢尔《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知识化的处理事物是现代主义交给我们的最年轻车熟路的思路,曾经陌生的整个世界,包括人的心灵都被以科学为名的、以人文精神为名的各种概念组织起来,整理成一个井井有条、如果愿意可以倒背如流的大字典。然而,结果人并没有如现代主义启蒙者之所愿由此而得到安全。生态平衡似的,现代艺术一直充当着怀疑者的角色,躲避既定的规范和现成的常识,在概念化系统之外寻求异常地发现,使事物在严密的知识结构中获得瞬间的喘息。但是这种怀疑者的角色也造就了一批走火入魔的极其个性化的作品,形式上标新立异出奇制胜,不妨说,有些走得远了,跟人没什么关系了,这好像又入了现代主义的套—使世界远离我们,因为要理解这样的作品又需要一套解释性的概念,在概念的翻译下,重又丧失了作品原初的理念。 关于艺术,我始终有一个信念,除了作品中的创作模式、语言技巧,除了它对社会批评、文化理想的反映之外,能够在时间的磨砺下保持活力的作品一定具有非常的生命直观。专业语言提供的是呈现这种直观的必要的技术支持,而社会文化环境是艺术家和观众便于沟通的切口。 方力钧属于在作品中一直保持着直观含量的艺术家,它的作品保持着实验艺术中使“齐常化”判断失去意义的动力。他那些给人印象深刻的光头、那些灿烂阳光灿烂花丛中灿烂着的少年,以及水,这些画面中都有着很现实的细节,一个哈欠或叫喊,一个很具体的手势,诸如此类,整体气氛又是强烈的非现实感,让你很难却确的定位它。我第一次看到他90年代初画的光头,是在《艺术潮流》杂志上,最初的印象是有视觉上的吸引力,有点异样,既而感到以往的经验在这些画面前有点无能为力,它引发的精神反响在我既有概念系统里无处安置—说它是幽默的?说它是波皮的?忧郁的?压抑的?都不足与真实的心理感受完全贴切,却都能以此为切口拉进与画面的距离。后来看他画的水是在他的工作室,和看那些光头的经验又有不同,最初是觉得不够出奇,可以很平心静气的看着那些水面、水中的人,似乎没有多少心理震动突现。但结果很类似,就是你总是要盯着它看,过后还总是会想到那些水,慢慢的它隐隐的向你铺展着一种隐喻,让你想抓住它,而它又不是轻易可以被理性整理的,只能不去判断它,只能去看它,再看和回味中保持那种感动得原状。这种画面对人的作用并不停止于视觉上的“知道”,而是触发出观者的精神感应和一连串的心理涟漪。当然,当代感,既我们的社会文化环境和生存精神状况是进入这些作品的重要切口,因为它与风尚接近,“所以能感受的细节多”(方力钧说),但是重要的不是时尚,而是与人的生命感觉的关系。这可能是我对方力钧作品总有些好奇的原因。 在我对方力钧的几次访谈中,我得到的最集中的信息时,它的注意力始终控制在一个极日常、极感性的底线上,它所要处理的都是“在手边的”,因为即使是我们手边的事在既定概念的遮蔽下都有失个人真实了,需要重归感性解读。坚持在这个底线上工作在他看来是因为:“在手边的东西是可以进入的、可感觉的,有触摸感。” 平常的闲聊中经常能听到方力钧来回折腾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字词,我把他的这种嗜好意会为他的各种创造准备中的一项热身运动。之所以要解字,按他的话说就是:文字的初衷是描述生命,用熟了之后,就觉得没问题了,就像用它来规定什么,总结什么,这样,什么事情都用这些来总结规定,等于用死的东西来规定活的东西。 他的解字,经常找最常用的字来解,并无玩弄词汇之嫌,因为是用体谅来解。比如,他说:“‘自由’的概念是因人而异的。对小学生而言,是完成作业后出去玩;对一个病人,是治好病站起来;读一个囚犯,是出狱。大家都用同一个词,追求的看是同一个东西,其实抱着完全不同的出发点。自有可能只有一条出路,就是疯了。戈雅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自由的,但是对于多数人而言,没有这样的能力,没有可能这样做,就说他是疯子。”比如,“手边的东西”,“可以是一个时间的概念,可以是一个空间的概念。你感觉到手边的东西是可以去触摸的,手伸出去以后,发现他是无限的”,而结果是,他拥有了一个无限展开的空间。如他所解释的什么就“无限”:我们想到它时,想的肯定不是具体的物,“其实,无限就是你掀开眼前的树枝看到前面有山,再往前走有羊,有更多的数,有鸟,穿过树林有条河,河边有草……全部都是细节,这才是无限”。 方力钧成名之时,他的作品与政治波普、波皮、玩社瓜葛连绕,论者棉秆地抓住了当时的政治气氛、世风民情的切口,过了很久有文论及当时那些社会环境都变了而方力钧作品魅力不减的各种原因,我想,坚持这个底线应该也添加在原因之中。 可能是他对受蒙蔽的印象太强烈了,耿耿于怀着小时候只看见大家批斗他爷爷,到了30岁才知道他爷爷是干什么的。他不止一次地说到这种被欺骗的感觉,被文化史、艺术史欺骗,我们都曾被告之,这个伟大、哪个伟大,但是他说他自己最有感触的一些东西没有在其中被揭示,哪些伟大的东西代替不了自己的感受。有习以为常导致的蒙蔽,由于观察有限导致的被欺骗感,几乎度可以成为他的创作动机。#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