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国都城纪南城北郊的荆门包山,新近发掘了一座2300年前的大型楚墓。出土文物中,一件彩绘人物车马行迎图,立即引起史学界和美术界的极大兴趣。该画绘制在直径28厘米的奁盖立面上,环形,通景,长87·4厘米,高5·2厘米,画有26个人,9只雁,10匹马,4辆车,2条狗,1头猪和五株柳。[1]。这幅画是迄今为止已知的中国最早的情节性纪实绘画,也是最早的通景彩画。它虽然是一帧小画,却足以成为人们重新思考先秦美术史的大作。 一、主题和情节 该画的主题已有三说:金秋郊游[2]、聘礼行迎[3]、楚国车马出行[4]。我以为应是“王孙亲迎”。 亲迎——新郎亲自到岳父家去迎接新娘,是先秦婚姻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和亲迎等六礼中最后一项仪式。除纳徵之外,其余五礼,男方都必须向女方送雁作为礼物。画面中9只属于雁类的白天鹅,分为5组,显然含有象征意味。 周朝婚礼规定,除天子之外,任何人结婚都应该履行亲迎这道手续。据《仪礼》介绍,周代士夫及公侯亲迎之日,新郎“乘墨车(漆车),从车二乘,执烛前马”去迎接迎新娘,岳父母则在家庙门外迎接女婿及其随从。漆奁彩画表现的正是这一情节。周代婚期多在仲春,因而画中柳絮缀枝、鸿雁北飞;亲迎回归,要求时间在黄昏,于是画中有持烛人随车而行。先秦无蜡烛。火炬即烛,画中之烛,可能就是清代屈大均《广东新语》上所记的竹烛。 先秦婚礼同汉唐以来铺张挥霍的作风全然不同。按照《礼记》上的训诫,婚姻含幽阴之义,不宜大肆渲染,不能使用金石管弦,因此画面并不十分热烈。容易给人以其他社会活动的联想。不过,画中婚礼的规格甚高,男方出动了二骖二骈四辆立乘轺车。这种立乘轺车,直到汉平帝亲迎王莽女儿时,仍在沿用。婚礼的仪式也相当正规。画面人物大都穿着礼服“玄端”。玄端为连衣裙式的大袖深衣,有冠,冠有缨緌,色彩玄、黄或驳杂。据《仪礼》记载,玄端为士大夫行祭、冠、婚等礼仪时所用。 主车下方,有一白衣人伏地肃拜。肃拜,是先秦“九拜”中妇女唯一的拜礼。这位白衣人瘦小苗条,有缨无冠。同画中其他人物一律缄口相反,此人大张其嘴,念念有词,以显示其在婚礼中的独特作用。据《周礼·地官》记载,宫廷媒人共十四名,另据《韩诗外传》所载楚礼“女因媒而嫁”的规定,此人身份应当是媒人。有趣的是,车中三人,唯独车夫同媒人呼应。按《周礼》车夫同媒人级别相近的规定,二者正好可以平等对话。那位头戴高冠、目中无人的车主,也就应该是新郎了。 这幅画为婚礼迎亲图,在随葬品中有实物作旁证。彩画绘在漆奁之上,而漆奁是古代婚姻的象征性用品。先秦漆奁起初并非专用于婚礼,战国以后渐成风俗。奁中置一铜镜,表明是闺中之物。同时,随葬品中同婚姻有关的物品,还有夫妇“共牢而食”的陶罐,”合卺而饮”的凤鸟形双连杯;有折叠式双人床;有新妇拜见公公时敬奉的枣和栗,等等。 彩画描绘的是一般的还是特定的婚姻仪式呢? 我认为是后者。画面中的新郎,即荆门包山2号墓主。该墓主名邵力它,楚昭王的后裔[5]。参照先秦王子身份为士的通则,邵力它举行婚礼时,尽管摆的是王家派头,打的却是士的旗号。《国语·楚语》云:“士有豚、犬之奠”;《礼记》云:“士无故不杀犬豕”。画中猪、狗,正是王孙婚礼标准的印证。 婚姻是先秦社会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周易》六十四卦,有十一卦卦辞谈到婚姻;《诗经》三百篇,三分之二涉及爱情、婚姻和家庭。儒家三礼,都有大量关于婚礼的篇章。楚礼固然不同于周礼,但晚至战国时期,楚有一种认同的趋向。以楚王婚姻为例,据载,前537年,晋“送女如楚”;前527年,楚王遣使“如秦取妇”;前305年。楚怀王“迎妇于秦”。这种从主动到被动的转变,正是楚礼为周礼涵化的反映。在冠、婚、丧、祭、射、乡、朝聘等仪礼中,婚礼被视为诸礼之本,也是人生中最能留下烙印的礼节。先秦墓室设计同其随葬品是墓主身前生活和翻版,在厚葬成风的楚国,将墓主的婚礼图带入墓室,无疑是合乎情理的现象。 二、作者及创作年代 邵力它既然身为王孙,那么,奁画作者显然不可能是民间匠人,而是楚国宫廷画工。该漆奁是夹纻胎。胎壁仅厚0·15厘米,截至目前为止,只有湖南常德德山楚墓发现过战国晚期的夹纻胎漆奁。这种西汉以后才盛行的高级漆器,当时只可能为王公家族所占有。先秦宫廷百工世代相袭,根据技艺高低划分等级,超群者号称国工。对照邵力它下葬时漆棺画的颜料、图案和技艺水平,奁画作者应属国工。#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