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呈现的总是一种视觉语言事实。无论是它的展开抑或是它的收拢,都无法离开视觉语言这根魔杖。从这个意义上讲,视觉语言不仅是画家创作的手段,而且其最根本的则是创作本身,是对创作的点拨与启示。但是,艺术绝不停留在视觉语言事实之中,它是视觉语言的本质。只有艺术,才能拨亮视觉语言黑暗中的灯盏,把视觉语言忠实地引向纯粹,归回其神性的品格。 然而,问题并非如此简单。有一种隔阂一直横梗在画家与视觉语言之间,同时又在一往情深地和解二者的关系。为什么视觉语言对画家来说,既是如此陌生如此阻隔,同时又是如此亲密如此眷恋。对此,画家和评论家都在刻意地追问和揭示。但似乎这是一个圈套,谁一旦踏入,谁都会落入一种陷阱,终生迷失于此,并且注定在此受难。但是,我们必须推翻这种假设,消除人们在这一问题上的种种偏见与误解。正是基于这一动机,我开始注意将绘画的纯粹问题引向桌面,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引起人们对这一问题的兴趣,并找到最终解决的路子。 一、纯粹:画家的生命吁求 画家一旦介入创作,就必须面向纯粹。我所谈论的纯粹,不是指画家的态度,或者不是指绘画的文本事实,更不是形而上的抽象描述,而是画家生命的必然吁求,是生命对崇高与正义的期待。正是在这种生命的吁求与期待之中,包含着画家特定意义上的生命直觉、生命感悟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创作冲动和创作意向。但是,正如一位青年画家所说:绘画的纯粹问题是最空泛的问题,要么不谈论它,要么不谈论它的意义。实质上,这里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那就是将纯粹同绘画等同起来,绘画即是纯粹,纯粹就是绘画。这里包含着一种良好的愿望:绘画必须纯粹,画家必须从纯粹的角度来要求绘画,或者从绘画的角度来要求纯粹。但是,这里也包含着一种不可质疑的偏见与误解。就纯艺术论纯艺术,无异于就大米论大米。如果真是如此简单,那就真是如此空泛。难怪在意象派诗人提出诗到意象为止时,某些中国本土画家便相应地提出了绘画到视觉语言为止的观点。这在本质上都误入了一种自恋境界:强性地将画家自己的创作风格加派给绘画的纯粹精神和由此形成的艺术准则。 事实上,我们并不排除生命对艺术精神的期待和吁求。“充满才德的人类。诗意地栖居于这片大地”。(1)这是德国天才诗人荷尔德林对生命状态的描述,实际上是对人存在状况的阐释。人的生命本质是诗意的,是纯粹的象征和隐喻。这就从根本上抵御了“绘画到意象为止”和“绘画到视觉语言为止”的观点。但是,要阻止现代绘画纯粹的视觉语言实验(实际上,目前的中国现代绘画,已经丧失了其探索初期的锋芒,表现为一种单纯的视觉语言呻吟,从本质上看,是一种贫乏与堕落。)必须进一步从现代绘画的理论上获取自觉。因为中国新时期的绘画,是在“探索”的旗帜下,是在恢复“绘画本体”和“绘画纯粹”的强烈要求中进行的(这是十分正常的。从根本上说,已经赢得了中国现代绘画的视觉本体自觉),所以,本文将立足于从纯粹的角度来展开对画家与视觉语言的论述。在我看来,所有的绘画都是活脱脱的视觉语言现实,但这仅就表现出来的文本事实而言。更进一步地讲,真正的绘画表现的却是一个活脱脱的生命存在现实。然而,作为生命现实的人,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现实冲动,但归结起来,不外乎感性冲动和神性冲动,感性冲动可以理解为生命的形而下冲动或肉体冲动;神性冲动可以理解为生命的形而上冲动,宽泛地讲,可以理解为人的价值冲动和人的信仰。可以说,每个人都逃不脱这两种冲动的矛盾纠葛。感性冲动是为了让人获取生命不断要求的更大的自由度,而神性冲动则是要使这种自由本身带着秩序带着信仰进行,或者说是带着必要的锁链进行舞蹈。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感性使命就因为没有任何防洪措施而泛滥成灾,从而造成对人自身的毁灭。相反,如果一个人只有神性素质冲动,就只能成为面色苍白的宗教徒和鬼气十足的巫师。事实上,神性正是人性的表现,它本身也同感性一样,是人性的一部分。所不同的是,画家和艺术家,尤其是伟大的画家和伟大的艺术家,他们的感性素质和神性素质都是如此深厚,充满光辉,不仅照耀得自己通体透明,而且也照亮了人类阴暗而荒凉的沙漠。 那么,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承认画家内在生命的存在状态,而是如何将这种对抗进一步推向深入,从而造成画家内心生命的激荡,使画家产生一种强烈的表现欲望和创作吁求。这里,我将引入画家特有的直觉方式。柏格森在阐述其直觉主义时,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由此可见,绝对是只能在一种直觉里给予我们的,其余的一切则落入分析的范围。所谓直觉就是指那种理智的体验,它使我们置身于对象的内部,以便与对象中那个独一无二、不可言传的东西相契合。”(2)画家确实是凭借直觉来造成对物象的凝神观照和细致体味的。正是这种意义上的直觉方式,使画家的生命体验逐渐形成意向,接受终极必然的激荡或者神圣的授予,从而导致绘画创作的纯粹信念,在想象中解除画家与对象世界和视觉语言之间的隔阂,使画家的心灵直抵终极必然,实现画家对纯粹的期待与吁求。 二、纯粹,是画家对终极的逼问 实际上,我已经对有关终极的问题有了必要的触及。当然,目前谈论这一问题并不讨好。从“85思潮”开始,绘画界一直都笼罩着反形而上学的阴影。不过,硬性的反形而上学,究竟导致了什么样的后果呢?贫庸、肤浅、视觉语言滥觞、绘画精神品格的丧失,这就是目前的绘画界现实。这一现实,在我看来,就是当下肆意横行的“白色创作”。实际上,这既是对中国前卫艺术家探索过程的反省,又是对目前绘画界贫庸创作的一次总结。 因此,轮到画家们严肃思考和严肃探索的时候了。当然,我这里谈论的终极必然,不是指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实践的理性堡垒,也不是指纯粹的逻辑推演,而是指接近终极必然的生命存在状况,是画家创作中的意识向度和视觉语言向度。如果没有对接近终极必然的自觉抉择与信念,画家的意识,包括画家的经验、感受、情绪、思辩等内心活力,都只能在画家的创作中呈现为一种视觉语言的紊乱和盲目,甚至只能表现为一种视觉语言的暴燥,从而导致整个绘画结构的危机、散乱或者破碎。不可能表现为一种纯粹,一种从视觉语言到结构到意图的光滑、明晰、澄澈,从而无法实现纯粹的绘画,完善的艺术精神状态。纯粹的绘画,依照我的理解,应该是或者只能是画家通过视觉语言对终极存在的瞬间烛照。正是经历这种瞬间烛照,熔化了视觉语言的硬块,解除了绘画的结构危机,达到了绘画美学的全息状态。由此可见,终极呈现的不是一种现象或形态,而是画家对生命存在意义的迷狂并且只有在这种迷狂状态之中,才能解除一直骚扰画家内心深处的钟摆,化解和清洗画家存在状态意义上的内心淤积。 同时,我所谈论的终极,是一种君临的姿态,一种能直接与上帝通话的可能性,一种绘画的崇高品格。当然,我并不排斥导致绘画活力的内心激情,相反,我主张对终极追逼的迷狂状态,一种掏空的感受。 然而,对一幅画的纯粹,我们只能通过视觉语言来实现来认识。那么,终极究竟在什么意义上导致了绘画的纯粹?我想画家对终极的追明过程,实质上也是一种授予仪式的过程,是终极在此岸的暂时停留,是神性对画家内心的一次崇高洗礼。画家此刻正被一种激情或一种幻觉体验所引导,从而保证了绘画的意识纯粹。正是这种纯粹的意识引导画家进入想象,并选择语词和意象。布置一个完善的结构。呈现出绘画本身的整体纯粹。由此可见,纯粹的意识导致视觉语言脱胎换骨,并为绘画结构的纯粹提供了潜在的保证。为此,画家开始以慷慨的方式,从感觉的黑暗中抬起头来,一片灿烂的星光正照亮着画家的一切,使之充满创作的欲望。那些沉睡中的语词和意象重新充满生气与灵性,在画家的作品中舞蹈,并引诱观众进入他所说的“艺术欢乐”之中。#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