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于概念 不知不觉中,批评家们似乎保持了某种默契,将“中国画”改名为“水墨画”,曾经为概念和名称争论不休的那些经历似乎烟消云散,现在大家热衷于追寻“水墨”的意义及可能性,对“水墨”这一概念确信不疑。作为一个既成的事实,原由不外乎两点,一是“中国画”概念与传统的纠葛太多太复杂,概念和实践之间的矛盾难以逾越;二是“中国画”概念不像“水墨”那样具有更大的弹性及开放性,可以与许多可能性对接。很显然,“中国画”概念在发生学上只是一种应急的说法,它相对当时的“西洋画”,从范围和类型上做了似是而非的确定,时至今日,仍没有较为完整的在学理上能够解释清楚的解说。我在1985年写的《作为传统保留画种的中国画》那篇文章里这样说道:中国画的特殊性既不能以材料的构成来规定,又不能以创作方式来规定,更不能以它表现的内容来规定。它是多种因素综合而成的特殊的创作审美系统。……在形式上,中国画主要是靠线条来造型(世界上有不少国家和地区的绘画在某个阶段也用线条造型,但没有像中国画用线的历史那样长远和稳定,而且具有特殊的表现力),就规定了中国画在描绘对象时失去了严格意义上的“写实”。不管运用何种线条(装饰的、工整的、写意的)都体现了画家对客观对象的规范化的审美理想。其次,中国画创作在思想内容上,也表现出了某种普遍性:不管是为统治者涂脂抹粉、歌舞升平的作品,还是逃避现实、消极反抗的作品,或是单纯表现生活情趣的作品,都明显地流露着画家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和情感寄托。完美地表达出所谓的“意境”是中国画要求达到的最高目标。再者,中国画的审美特殊性还包含着画家对时间、空间的独特理解和对视觉方式的独特领悟。形式上的理想化(规范化的理想)和内容上的理想(情感化的理想)是中国画的根本的审美追求。同时,作为中国画的物化媒介——毛笔、宣纸、墨等材料也是中国画系统中的重要的内在结构。……中国画虽然没有也不可能有明确的界定,但它却是由多种内结构有机地组成的稳定系统。 2000年5月,我策划和主持了有海内外90多位画家参加的《新中国画大展》,在展览前言里我写道:从相对的意义上说,中国画如何存在已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自然,我用中国画这一名称时,概念的陷阱还是无法绕过,什么是中国画?什么是中国画的限定?包括它的边界?就我的阅读范围而言,我从来没有读到一本书或一篇文章,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由于它混沌、笼统以及限定上的难度,越是企图将它解释清楚,就越是乱上添乱…… 舍弃“中国画”,改用“水墨”,是为卸掉多余的负担,使“水墨”这一媒介直接面对当下性存在。但是由于它是从传统中国画中演化而来,那种天然的联系是非常明显的。首先,画家都较为自觉地划定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东方的”特别是“中国的”画家,他们不约而同遵从一种叫做“东方思想”的东西——尽管谁也说不清其中的含义。其次,他们力求利用传统中的某些因素(例如线条、墨晕、宣纸的功能特性等)大做文章。 从“中国画”变为“水墨”,表面看不过是概念的转换,而实质却从“文化”逃避到了“材料”。我的这个说法引起了一些不同意见(注1),主要是对所谓“文化”的迷信,把“文化”看做形而上,“材料看做形而下。实际上,当代艺术正是从对文化的反叛开始,从而达到一种针对自身的自由。“水墨”概念符合它在当下艺术格局中的角色感,它简单化、纯粹化、在越来越复杂的现状中保留了相对的独立性。无论就技术、语言、表现手法的难度,还是素质、修养、学问的积累,都较之“中国画”大大不同。 二,“实验水墨”的现状 “水墨”加上“实验”基本上勾画出了它的面貌。毫无疑问,没有西方现代艺术的大量入侵,“中国画”便不会在短短十几年演变出“实验水墨”。传统中国画从来不讲究实验性,而是要求延续、传承和某些新意。实验本身就是对传统的大胆挑战,然而这种挑战的武器来自西方的现成的武库。大家知道,西方从20世纪初开始,艺术的一统性,美和审美的规律性,判断和评价的普遍标准性逐渐被瓦解,代之而起的是无休止的破坏、革命、无政府主义、彻底的个人主义及标准的完全混乱。许多新的艺术门类和品种涌现出来,许多艺术家是以反叛和挑战确立其艺术史的地位。——假使说,西方传统艺术是在普遍标准下力求完美,并且确实造就了无数完美无缺的作品,而在现代艺术那里,由于标准南辕北辙,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因此完美都是相对的,——甚至就本质而言,完美不再是目的。没有一个个人化的个性化的东西可以称之为完美,而只能称之为特殊的品格。现代艺术即是无数的特殊构成的历史阶段。“实验水墨”受到西方现代艺术的催化,将矛头对准传统中国画,它是一种改造,一种修正,一种将过去时的代码翻译成现代术语的尝试,——这一点,正是西方现代艺术曾走过的路程。#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