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文 阳光灿烂的日子 180×90cm 2007年
余光中说,乡思是一枚邮票;周瑞文说,乡思是一条小船,是在绿树掩映的港湾里轻轻摇曳的小船。小时候,周瑞文就是常常从小船里望着清澈的湖水,望着自由的群鸭,望着天边的彩霞,荡起遐想,摇曳着最初的艺术冲动。
时光流逝得自己也不敢相信,几十年过去了,人到了经常回顾往事、童年的见闻时时如电影一般不断浮现的年纪。在那些忙忙碌碌于公家事务和上头指派任务的日子里,巨大的责任感和一贯的积极性使得自己全身心地投入于工作,很少有静下心来整理创作、寻觅灵感渊源的时候。如今周瑞文虽然还是担当着浙江国际美术交流协会等几家团体的负责工作,但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许多时间,有了在闲暇时与朋友谈笑风生、与画友轻松交流的机缘,有了一个人在画室里品着香茗,思考着新的构图和造型,有了在湖边漫步、去乡间踏青,让大自然熏陶自己,体察万类之美妙变化,不断捕捉新的画境的心情和境遇。对于一位画家来说,这是从一个空间来到了另一个空间,从一种状态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他所营构的画面,一定是一种新的面目、新的意境。因为新的空间、新的状态,可能更适合于自由自在的创作,所以我赞成王平谈周瑞文时说的一句话:“这才是开始。”
周瑞文的创作道路显示了这一代艺术家的“饱满性”。我使用这一说法是由于他们不仅经历了时代的巨变,也由于经受了多种类型的艺术训练、经过了各种条件下的创作历程。周瑞文以优秀成绩从美院附中进入了学院油画系,受过苏式的严格的写实训练,造型能力很强。
这套“过硬”的本领又恰逢“文革”,需要有反映重大主题的画作,他“有幸”参与了《人间正道是沧桑——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的创作。这次创作在今天看来更多是担当了一次政治任务,构图和色彩明显带有当时“遵命艺术”的时代特点,但对于还是一名学生的周瑞文来说,其意义不仅在于一次作“大画”的锻炼机会,更在于树立了一种自信和奠定了一种人生理想。周瑞文在后来做舞台美术、做报刊编辑这些非完全是本专业的工作时,还念念不忘自己是一个画家,而且是能画“大画”的画家,恐怕和那次经历不是没有关系的。周瑞文后来画的一些有海洋背景的反映工农兵火热生活的主题性油画,与其说是配合某些“政宣”工作和为了参加大型画展之作,还不如说是他当时那股青春的热情、饱满的创作激情与特定的时代、环境的紧密融合的艺术结晶。我很早就对《打靶归来》人物刻画的纯真和色调的热情感觉印象很深,而对《心在灯火阑珊处》的诗意和“透明”感动良久,我感到了莫奈和菲钦对画家创作的影响,更感到了画家对白衣战士外在美和内心美的真诚颂扬。《鉴真东渡》和《突破乌江》作为“大画”,其历史感、“事件”感、画面的冲突处理和氛围渲染,均显示了画家表现能力的自我超越。对中西名家的多方取益,丰富多彩的生活工作经历,人文知识的不断吸收,始终旺盛的创作热情和不断的探索努力,使得周瑞文在艺术资源上很“富有”,也是他作品题材丰富、表现力多样化的原因。
但我不想对周瑞文的这些过往成就作过多的描述。周瑞文新近创作的一部分油画小品引起我对他艺术思路的重新注意。
如果说一名艺术家经历过技法的刻苦学习、对各种风格流派的借鉴吸收、充满激情的主题性创作,或者说得直白一点,经历了青年时的冲动、世事的历练、名利场的锤打和考验,那么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是寻觅内心安宁的时候了,这对于一位画家来说,自然会在作品中流露出来——一种恬淡的心境,闲适的心情和轻松的态度,于是,笔调轻快、意境幽雅、浪漫闲谈式的小品会“应运而生”。所谓“由生到熟、由熟到生”,大起大落之后“复归平淡”。这是一种人生境界的真实写照。#p#分页标题#e#
由于是写人生、写自我、写真实的心境,并不为“责任”和“命题”所牵绊,所以这类小品在题材上就非常自由,首先是内心深处久远的记忆、对世间万物的本质之美,会最直接地表现出来。青少年时代生活在杭嘉湖鱼米之乡的周瑞文,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也充满了淳朴的感情。从小对艺术很有感觉的瑞文,会忘记手上割草的镰刀,放牧的羊鞭,而凝望天边的彩霞良久不愿离去,被那绚丽多变的颜色所感动;有时会走在石块铺成的小路上,看着一缕晨曦照着斑驳的老墙,感到那纹理和色泽的变化是那么不可思议。今天周瑞文重回家乡,看到这一切又会是什么感觉呢?物是人非,经历了人世沧桑,在艺术上的不断成熟,家乡的温情有增无减,热情地拥抱它、真诚地表现它的欲望油然而生。于是,昔日戏耍的池塘的一角,村里小路的拐弯处,稻田边的草垛,夕阳下的古樟树,都进入了画家的视野,成了油画小品绝好的题材,因为,那不是一般的池塘和古树,它们带着少年的记忆和浓浓的乡情。
以前周瑞文画过一些稍大的画,对江南景色作了较细腻的描绘,命名为“诗意江南”。“江南”在广义上是范围很大的,但每个“江南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独特的一片“江南”,周瑞文画的江南当然是他熟悉的浙东北嘉兴海盐一带。那么这一带究竟有什么特色?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风情?用怎样的表现手法最能够体现这种特色?这是周瑞文长期琢磨、不断探索的一个问题,他通过他的绘画,不断地走向“这一片”江南、他心中的江南的本质之美。由于杭嘉湖一带四季分明,物产丰富,尤其河湖港汊众多,阳光、水色、植物类群和人文地貌的多样化,构成了一组组朝气蓬勃的田园交响诗,所以,“诗意江南”的画面应该是丰富的,色调应该是以明亮为主的,乡间空气的纯净使得物象很清新、空间很通透,而人物、动物和所有草木花卉,应该是活泼而富于生机,空气里仿佛流动着各种不知名的植物的清香,间或还有猪羊的气味和炊烟的萦绕,这些细腻的感受对于周瑞文来说,可能比别的画家更真切,他手中的油画笔,油画颜料,会随着他的创作激情而飞舞,尽情地表现他眼中的一个个美丽的细节,一个个跳跃的生命。这些细腻的感受不仅来自具体的物象,更来自各种光影、各种色泽的微妙变化。一幅好的风景画,即使没有出现太阳,也能看出是夕阳还是晨光,是傍晚5点钟的斜阳还是7点钟的落日余晖,是雨后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这些光的变化导致了物象的层次感和清晰度、色彩的各种变幻,乃至意境的不同。周瑞文在这方面是有较好的表现能力的。这导致了他的江南风景田园油画具有表现细腻、感情丰富、耐人寻味的风格特色。
周瑞文新近创作的风景小品,是他“诗意江南”交响曲的续篇,抑或可以说是“印象”式风格的再现。所以不妨可以概言之“江南印象”。如果说他前阶段的风景画还着意于具体物象的刻画,那么这些小品更多表现的是对自然界光影的感受、对烂熟于心的家乡景色的情感性概括、对江南气质和自我气质交相融合的抽象性表述,于是我们可以用“心象”这类词汇来定义这些小品。在这里,“可读”的不再是物象,而是一种心境。心境物化为“象”,这种“象”可以接近具体之物之人,也可以是抽象之形之色,它的主题是“意”,只要是能够尽情地表达“意”,“象”为如何即没有规定。周瑞文是写实画法出身的,在他“心象”一类的画作中,自然还是倾向于接近具体,但我们在看他的某些风景小品时,已经可以感受到“笔触”作为抒情语言的独立意义。笔触当然是抽象的,它在画面中担当的无疑是情绪的表达和“意”的抒发。在处理物象之形、笔触之“意”、色彩之“印象”三者的关系上,周瑞文的小品显示了他在这方面的探索、努力和才气。虽然一直没有专门从事中国画和书法的创作,但《美术报》业务主编的工作让他对传统美术有大量的感性认识和理论阅历。以我对周瑞文的了解,他对唐诗宋词不仅爱好而且对不少名篇熟记于心,而最近分出部分精力专研中国画和书法,尤其对中西画法结合有所成就的前辈如林风眠等颇加注意,自己也经常操持水墨。中国画“写意”的特点不会对他没有影响和渗透,这种渗透明显地体现在他近期的一批画作之中,而由于小品创作状态的率性和自由,“写意”手法的运用则更为明显。事实上,大部分小品来自写生,在面对自然景色而用“写意”手法描绘中,更体现了画家的“绘画”意识、创造意识而不是“照相”。小品体现的是画家眼中微妙的自然变化、瞬间的艺术感受或曰“灵感”,由此更能说明画家的技术和能力,艺术才华和人文修养。我们从周瑞文的油画风景小品中,更直接地读到了他的“心境”和“意趣”。#p#分页标题#e#
依旧是幽静的但暗藏无限生机的湖畔和港湾,依旧是远处的紫色山影而近处一缕阳光投射在金黄的稻田,依旧是弯弯的小路伸向不知名的远方,依旧是错落的村居如梦中时时浮现,依旧是婀娜的村姑身影虽不知面容却能想象她淳朴的心灵,依旧是山泉奔涌和云雾升腾……这一切不再遵循焦点透视的法则,不再用写实的语言加以描述,每一笔触和色块都是具象和心灵的交融。小品中“摇曳的乡情”已不再那么清晰可见,却平添了几分深沉和遐思,它们给我们更多的“可读”空间,我们通过那些激情的笔触、浪漫的光影、纯真的色彩、梦幻般的意境,读到的是画家的心灵,是画家对自然之美、人生之美的赞颂,于是,从我们隐秘的内心深处,也“摇曳”起一阵阵的美的共鸣、爱的和谐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