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造物,有的人也想体验这种快乐,虽造不出物来,却成了艺术家。
现实总是有缺憾的,艺术便以虚拟的方式使这种缺憾得以弥补,使有限的现实空间得以舒展,让人心得到抚慰或激励。
一个完全沉浸在现实中的人,是不会成为艺术家的,也不会迷恋艺术。当然,一个完全与现实对立的人,即便披头散发、双眼朝天,也未必就是艺术家。
艺术家,要看他创造了什么,所造者是否叙说了人们心中的盼望,撩拨了人们心中的骚动,激发了人们心中的梦想,安抚了人们心中的痛楚,填补了人们心中的空白……
人类的画,本来是由心生发。只要看从没学过画的孩子在纸上涂抹,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就可以理解画本来是心灵冲动、渴望和满足的过程。
只不过后来人“进化”了,便把画演变得越来越具有叙事性。这在人类历史某个阶段是必然的。有一些难得的绘画天才,用生花妙笔把“故事”描绘得声情并茂,汇成人类史诗的五彩华章。但副作用是无数天赋不是那么高的画画的人,从此变得只知战战兢兢地模拟现实生活的表象,而断绝了心灵源泉向笔端流淌,幻想的翅膀不再自由翱翔。
如果音乐以模拟现实之声响为能事,音乐便死了。但绘画长期以来以模拟现实为能事,却怡然自得,傲视群雄。
我们仍要感激过往历史中用画笔再现了人类生活的艺术家们。用艺术再现现实,也是人类的创造性活动,也是人类试图体验超越个人生活局限的梦想。
但我们更要感谢发明照相技术的这位伟人,他让许多画家砸了饭碗,但也让绘画终于得到机会从模拟现实的使命中脱身,再以灵敏的手指去触摸心灵的悸动。
然而人是种奇怪的动物。清兵入关后,要求汉人依从满人习俗,剃发蓄辫,否则砍头。明朝遗老遗少为此不屈不挠献出头颅者不乏其人。到了孙中山结束清王朝统治后,要求国民剪辫子,已经蓄惯了辫子的汉人又哭爹喊娘,如剪了他的命根子。
自古就擅长用画笔画心,画性情、画感受的中国人,开始是不屑于西人的写实法的。后来打架打不过西人,于是觉得画也是西人画得好,便跟了过去当起学徒来。偏偏很快西人又变了花头,也玩起了心造意象的游戏。国人便困惑不已,认为洋师傅那边国土的人现在堕落了,不会画了。
中国的现代抽象艺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跌跌撞撞从迷雾中跑出来的。
中国的抽象画家最怕别人问他:你画的是什么呀?因为人们早已习惯欣赏模拟现实的绘画作品,而心灵的感受力却弱化了。
更可怕的是,许多中国的抽象画家并不是在画自己心灵的意象,而仅仅是在从事着另一种模拟——模拟西人的抽象画,迎合着西人的喜好和评判。这种“抽象画”其实应该归类于“写实画”(我绝无歧视写实画之意)——写西人抽象画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