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彭斯相识,事出偶然。有一天,我的一个刚来不久的学生带来了几个绘画界的朋友,听琴之余,大家谈起琴与画的过去和现在,非常投缘。一番海阔天空之后,想不到他们当中一个专长油画的年轻人居然认起真来,当场表示要跟我学琴。这个人就是彭斯。学琴开始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他学得非常认真,对音乐的感觉也很到位,不单是学曲较快,而且很快就掌握了对一般人来说比较难以驾驭的调弦技术。在学习之余,他经常与我就琴与画的方方面面相互探讨,有时我让他听录音,他对我弹的有关山水的琴曲格外有感觉。几个月后,他回老家过年,回来后他请我看他的一些新作,其中一幅名为《水云遥遏图》的山水画引起了我的注意。从画中,我感觉彭斯的悟性很高。他在如此短暂的时空范围内,居然能把琴与画,能将自然与自己,联成一种这样融恰、默契的对话关系。究其原因,当然与他的文化素养、艺术理念,对传统文化的理解,还有造型写意的功力,都是分不开的。所以,他的画作就很不一样。
中国山水画历来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彭斯这幅“潇湘图”当然不会例外。不过与众不同的是,“潇湘”两水,对他这个湖南娃来说简实太熟悉了。那种青山绿水、云雾撩绕的诗情画意,这是他铭刻在心灵深处在家乡时的难忘的童年记忆。所以当他听到我弹的宋人郭楚望《潇湘水云》一曲时,在他内心引起的震荡和共鸣,也就可想而知了。为了画得更好,彭斯并不满足于记忆中的“造化”,所以在他过年回家的间隙,他又特地跑去看潇湘的实景,再次从中得到感悟,在其内心深处将“景”升华为“意”与“境”。在他酝酿、思考、提升的过程中,来自琴乐的艺术体验和表达经验,使他受到了重要启发。其实,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山水画家,对于琴人来说,也同样重要。明人徐上瀛《溪山琴况》“心通造化”的话,就说出了琴乐创作与演奏艺术所遵循的根本要求。不同的只是画与琴,两者的表达方式与艺术手段存在明显差异。以“潇湘”为例,画所表现的是具有实象、经过升华的“景”;而琴之写“景”,则相对抽象、模糊,而更多地表现为“情”。
对彭斯这个有理念的青年油画家而言,基于他对中国传统审美的理解,运用西方油画的画笔和油彩,来表现具有如此强烈中国文化精神和艺术审美的画作,确非易事。从他的画中,似乎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潇湘水云》这首古曲在他心底引起的回响。他告诉我,他曾经选听了该曲的各种演奏本,进行了认真比较。最后他并没有欣赏时下舞台上流行的张扬、外在的演奏本,而是选择了比较接近明代融儒、道、禅艺术审美的严天池“泠泠云水淡《潇湘》”诗意的演奏本。这个本子由于突出一个“淡“字,在艺术上更讲求内在意境、情趣与韵味的表达和追求。所以,从他的画中看不到一丝粗俗或肤浅,有的乃是“绚丽之极”复归于平淡的“淡”与“雅”。这完全是一种高品味的追求,其魅力在于它是对华丽的超越,这是只有臻于“自觉”之境后,下意识形成的自然流露。所以,我们从他的画中看到的决不是物象外表的简单轮廓,而是意象内中深含的对艺术精神和审美的微妙詮释。这就是他的画作之所以令人神往的奥秘所在。
这些年来,画坛上在经历了向西方现代艺术的热情探索和实践之后,一部分人开始思索要往回走,要回到我们文化传统的深处,去体验、去汲取,以便在当今新的高度上,达到再创造的目的。彭斯就是其中一个非常讲究传统笔墨,善于品味其独特韵味,又能具备内在创造形态的年轻油画家。他的整个思路、整个目光,都是非常开拓的,也是当代的。可以预见,在他今后的艺术道路上,经他不断努力探求,必将取得更加丰硕的成果。#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