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对王肇民先生的画了解甚少,倒是先接触到他的“论”。80年代初,他的《画语拾零》在《美术》上分两期连载(见1980年第3期与1981年第6期),曾产生过不小影响。那时,被禁锢了多年的美术界才刚刚开始活跃,对于许多理论禁区还心有余悸,不敢贸然触及,对于“形式”这个理论界多年来不敢问津的话题尤其如此。然而就在那时,王肇民先生已经打出“形是一切”的“旗号”,强调“光、色、线不依赖内容而独立存在的本身价值”,与大谈“形式美”的吴冠中遥相呼应。因此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 王肇民的艺术观点不仅与众不同,且是真知灼见,是真正产生在亲身实践的基础之上。如果说,过去对王肇民艺术只有一知半解,因而难以判断他的理论赖以建立的实践基础究竟如何,那么,通过这次画展,则可说是对其艺术面貌有了一个整体性的了解。吴冠中曾对我说,“理论永远打不倒真正的艺术”。王肇民既有这“打不倒”的真艺术放在那里,他也便不会害怕由这艺术滋生出来的“理论”受到批判。 过去看画常有一种经验:有些画看印刷品不错,再看原作便大失所望。但真正的好画不看原作却不足以饱眼福。王肇民的画就是如此,过去从刊物上零零碎碎看到一些已是喜欢,今天站在这些原作面前,才真正感到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那造型的体量、张力与强度,那色彩的凝重与饱满,是真正具有视觉意义的因素。 过去这种强大的、震撼人心的力量一向是重大题材的创作所追求的目标,但是,我们却很少能从这类作品中获得类似的感觉。今天,我却从王肇民对苹果、梨的描绘中感悟到这种精神力量的存在,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足以促使我们反思过去的种种理论,也足以帮助我们了解王肇民“形是一切”的理论之由来,说明这一理论所藉以建立的基础是何等强大有力。 “形是一切”,虽不免予人一概而论的印象,但是却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观点。他坚信形以外的“神”、与形并立的“神”是不存在的。因为,形之不存,神将焉附?形是第一性的。神只存在于形中,有了形就有了一切。“形存则神存,形亡则神亡”。作品所有欠妥之处,“只有在形上追查原因,只有在形上改正错误,除此之外,别无他途。”所以,他反对形神兼备,形神分立的二元论,而主张形神同一论。由此,他也反对“内容决定形式”的理论。认为“内容不决定形式,形式也不决定内容,它们是相互统一、相互依存的关系”。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决定的因素,那么,“决定形式的”应是“工具而不是内容”——这仍然是一个以“物质”为前提的见解。 王肇民在艺术上达到的境界很高。但他在选择艺术的出发点时,却是从低从微、从小从轻,绝不好高骛远。水彩画,是不为人所看重的轻小画种,他不嫌弃而从之;风景静物,这是学生阶段才必做的功课,纯属“习作”一类,他终生相许。然而,就是在这不足称道的轻小画种与“习作”题材中,王肇民却发掘出一个令人惊异的“大千世界”,它所具有的精神力度,绝不亚于那些题材重大、场面宏伟的作品。他通过长期的艺术的探索,不仅将一个轻小画种的精神容量提升到一个大画种才可能有的境地,而且将一般的习作课题升华到艺术创造的致高境地。而这一切,又是建基于对形、色本身的开拓,对绘画视觉因素的发挥,对艺术本体的理解与认识。 回想王肇民先生于50年代开始他的水彩画生涯时,中国曾有多少画家离开艺术自身的建构而挖空心思于文学情节的想象之中。但他没有随从大流,他为自己选定了一条路并坚持走下去,我行我素,从一而终,经历将近半个世纪的努力,终于在别人不屑一顾的领域中建立了一座真正宏伟的艺术殿堂。王肇民的苹果、梨、桃子,已经不再是对象本身,他们已成为一种精神的暗示,一种人格力量的象征。德国美学家费肖尔(F.T.Vischer.1807-1877)曾说,最高的艺术是以最高的人格为对象的艺术。这话在所有大师的艺术中得到了验证,也在王肇民先生的艺术中得到了验证。#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