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作品一放进展厅,便属于每一个观者,但对每一个观者而言,阅读仍然是个人的事儿。我喜欢在个人经验中阅读作品,即使这种阅读似乎有时候显得不够专业。 我们生活在一个集体主义社会之中,集体主义的宏伟从古到今表现为始皇陵内的兵马俑阵列和天安门前的游行队伍,也表现为中国人有特征而无个性的身体与面相。我看过童雁汝南的作品《第四军团》,那是十分壮观的画面:背景是古城,密集的人群成为只见笔触肌理的整体,而前景中散开的队伍不过是疏密关系的配置。深沉的蓝灰色调和丰富的黑白构成,带来的历史体验十分令人震惊。我不知道艺术家对中国革命史如何看待、是否有意用形式感来沟通历史感,但我自己在充满英雄诗意的画面上,的确感受到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就象海外游子直面故国古迹的废墟。 童雁汝南的作品属于绘画的诗学或诗学的绘画。他有很好的绘画功底,看似随意涂抹的笔触和饱和但不无沉重的色彩,往往能够生动、直接、同时地表现出形象与情感、形式与技艺的魅力。其作品充满诗学的书写性、音乐感和理思成分,不象今天许多画家,总想用专利化的简单图式把什么都说个明白。“诗贵含蓄”,童雁汝南愿意生活在绘画诗学的含蓄与深沉之中。在《身体诗学》组画中,我们看不到肉感的卖弄、也读不出性欲的诱惑,身体在画家的笔下,是动作形态的载体,他想表达的是精神在动作形态中呈现出来的困惑。这种困惑不属于对象个体,正象我们在群体性画面中所见到的,对象缺失个别性而成为集体主义的符号隐喻。在这里唯一要追问的是,画家作为表现主体究竟想隐喻什么。在中国,身体的诗学是国有化的宏大叙事,只要看看非典时期国家权利对个人身体所进行的卓有成效的管理,你就会明白你生活在一个怎样充满威权与权威的社会之中。如果你从童雁汝南的作品中读出感伤,也读出无奈,那是因为你的感受总是面临伤害,而你的伤感又无可奈何而难以诉说。 这种情绪笼罩在童雁汝南的巨制鸿篇《满觉陇的同志们》中,是更为明显的。这些胸像都以单色背景画出,略有变化但整体协调,灰色的作用使色彩中性化,这对组合性作品是必需的形式要求。人物各具情态,因随意而松动,因书写而自由。画家在不经意间对于对象特征的把握是十分准确的。为一座村庄的“同志们”写生,不仅有社会学考察的意义,还有点向肖像画难度挑战的意图。这些头像排列在一起,成为中国人物的方阵。当他们全都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在目不暇接的观赏状态之中,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视觉挑衅和心理紧张。我想这正是画家期望达到的现场效果。 这些画有各种表情,但几乎没有充满笑容的。中国农村经常被描述成为“在希望的田野上”,但希望之于个别、具体、活生生的中国农民来说,却是渺茫而暗淡的。这是他们的群像,个人面相的特征只是表面的区别,其实他们生活在一种共同的难以摆脱的文化状态和现实遭遇之中,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值得注意的是,画家以一组自画像纳入“满觉陇的同志们”之中,这些画像有着哀戚的面容和悲苦的神情以及忧心忡忡的目光。他把自己的主观表现融入其他人的精神状态之中,用精神的共生性,来呼唤对象的主体性。这无疑是一种带有诗学憧憬的愿望,悲天悯人,普渡济世。但很多时候,诗意的美好和残酷的现实总是终隔一层。 我无意于要求画家去做一个社会学家。从社会现实到艺术真实,有很多不同的实现层次和实现方式。关键是艺术家用怎样的个人语言在社会与艺术之间寻求平衡,并呈现出个别、独特的主体性。童雁汝南在诗学绘画与绘画诗学中勤奋耕耘,这本身就是对集体主义社会现实的揭示和反省,更何况他是一位油画技艺很好的画家。对他的创作我是充满期待的。 2007年8月28日 四川美院桃花山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