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绘画,我有兴趣试问一下,它的本质是什么?绘画以什么样的特点有别于一般图像——譬如摄影,除了技术层面和应用层面——譬如装饰等的明显作用之外,绘画的独立性在哪里?尽管绘画几乎与人类历史并行,我对绘画存在的价值,它的精神何在,是否有独立的纯绘画之存在等问题,均没有把握。
数百年前的欧洲文艺复兴,发端于人文主义萌生,对现实人世的肯定的及“人”作为主体的信念。在绘画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等次标准,即:描绘上帝的造物——“人”为最高等级,依次是风景与物件,我记忆中,米开朗基罗提出过类似的等级规矩。在中国,山水画作为主要人文抒发的那个阶段,独立的风景画,静物画,在欧洲还没有诞生,他们只是主题绘画的陪衬,或是三流匠师的营生。
罗丹曾说: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时期的贵族们,乐于见到画家把他们的摸样描绘得充分个性化,甚至像一头鹰,当年贵族的雅量是尊重“绘画”,更甚于他们的“本尊”。罗丹生活的十九世纪,发生了一些变化,罗丹继续写道:那些花钱雇画家作肖像的主顾们(应该是资产阶级),只求肖像呈现出“一个理发师的神情”。
现今肖像画式微了,也许肖像画正是解答我们的提问:何为绘画本质的一把钥匙。
现今委托画家作肖像、家庭群像的雇主,那些早期资产阶级突然冒出来的中国后人们,对画像的要求除了“理发师的神情”外,还有更多、更加委琐的要求;简言之,他们要的不是某艺术家的手笔,而是他们自己经过粉饰后的摸样。
他们要的不是绘画。
但绘画确是有它独立存在的价值,确是有抽离内容、情节、或将其作为载体的,称之谓“出世的”、“纯绘画”那么一回事。
历经数度变迁的世界绘画历史,终于在二次大战的硝烟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抽象画”的纯绘画,找到了独立存在的理由。其中固然有社会学、符号学、精神分析学等的长期浸润与突发的作用。然而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从现象学的角度考量,这是将绘画的诸种构成,如:笔触、对照、均衡、力度传递等要素,作单方面、无功利的尽情扩张,于是产生了“纯绘画”。
话说到这份上,一切指向都集中到我手边的数幅赵谦森作品,作为纯绘画东方式的演绎范例。
在中华民族的血液中,本有一些空灵,不知名状的抽象意识的存在,源自于东方宗教、源自于老庄哲学、也源自于中国的地气、山川及水质。赵谦森的抽象作品,较之于西方同类,更见东方哲学思维的特点:太虚、无为、洒脱、睿智以及幻化无穷;西方说东方人一盘散沙,东方人不肯入世并形而上学,东方人不崇尚科学等等。然而,赵谦森他们所作的绘画便得益於这种“落后”,就更少见西方本源作品的那种刀兵气与器物化,更接近于精神层面。
这有关乎人的整体素质、个性、文化教养,与月的阴晴圆缺、与自身的肺活量、荷尔蒙分泌、肾上腺素相通的绘画表现,故是一种纯而又纯的绘画。
我愿意设想,赵谦森他们,在某个若有神助、或是久病初愈,机缘相宜的特定时刻,在毁掉了数幅因不尽人意而未能完成的画幅之后,再次面对空白的画布或画纸,作尽情挥洒,确切的说,这是笔与画布作生物性接触,是灵感火花不折不扣的爆发,并随处留下他的焦灼处与散落物,一旦画面上若有何种不妥之处,他们不凭眼睛,单凭生理的感应,便会得到确切的提示,直到画面上的一切尽善尽美、人格与它的外化物——图像的高度均衡为止,他们的气也顺了,达到了全身心的舒坦境界;这种绘画是“心电图”、“玩的就是心跳”。
赵谦森,楚人也,从早年开始便孜孜于艺术探究,对中西绘画,中西学养均有深切了解,他长年存身於艺术的一个中间边缘地带,目的是不被干扰的膜拜他心中的绘画,几十年如一日。近二十至三十年,他从研究绘画的偶发性,机缘性开始,积累了大量作品并展示过,已对自己和学术作出了充分的交代,从这终点开始,他的近期作品当属“抽象表现主义”,同样绘下了大量作品,并有几何级数的增加与长进。#p#分页标题#e#
赵谦森几乎从不论及技法。对于赵谦森他们,一味追求的只是表达与发现;正如富家子只懂花费,而从不谈论钱的事,然而赵谦森的绘画技巧、唱腔及语汇总能在中西绘画的法度之内,作上乘的,杰出的自然流露。
东方有种玄学、或称巫术,施法术者在半催眠状态中,通过竹签的移动,在沙盘上留下痕迹,称作“扶乩术”;扶乩是一种超自然的流露,我以为“纯绘画”就是近乎“扶乩”的性质。诚然,绘画是一种更大幅度、更为复杂的运动。如能像“扶乩术”那样透露真谛,传达人生及宇宙的信息。便是绘画不可企及的神圣境界。
赵谦森他们追求的正是这样的境界。
世俗努力使绘画变得规矩平凡,竭力抑制绘画变得更纯,为了这个目的,世俗有两种可用的手段。
第一种是把绘画变成艺术。近来我对“艺术”这个称谓有所警惕。君不见蛋糕店张贴出艺术蛋糕的广告,君不见原始的劳动号子被艺术地配上了管弦乐,浩浩荡荡的吹奏,艺术性——唯美主义——矫情几乎成为逻辑性演示,称它“纯绘画”便是最高的礼赞。
另一种是用商业去制约绘画。赵谦森长久以来少有以商业命笔的经验,这也是创造“纯绘画”的一个重要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