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的发展在中国一个十分突出的特征是,反映当代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变化过程中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的矛盾和冲突的题材占据着主导的地位,其集中的表现是符号性和事件性的艺术形式的大量发生与存在。艺术创作中这种倾向的存在,毫无疑问是由其得以发生的基础层面的社会现实决定的,于是,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不假思索地沿着这样的思维模式走下去,形成了今天蔚为大观的当代艺术的阵营。 然而,当我们看到眼前这批出自张东红笔下的油画作品时,必然会触动对习以惯之的当代艺术思维模式的反思。十分明显的是,从整体上看,张东红的绘画没有时下盛行的事件性或符号性的题材,说得形象点,没有人们耳熟目详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生活中公共性和集体性的记忆成分,有的只是属于画面中当然也是画家心目中个人私密空间里的生活场景和片段。鸟笼、茶壶、团扇、镜子、纸鸢、油灯、躺椅以及那或坐卧或倚靠或嬉戏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乍看张东红的画,一股浓郁的现代宫阁味扑面而来。它们显然是十分特别的,特别在于它们所营造的视觉空间并非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真实空间,或者说不是对当代社会生活的外在现实现象的再现和复写。在这些画里,时光似乎在倒流,然而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种时光的倒流只是一种假象,而真实的情况是,画中人物的衣着并非全然是复古的,那些时尚的胸衣和睡衣,标志出女主人的当下性。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艺术家是在用自己的画笔营造一种带有怀旧和感伤色彩的现代女性形象。现代的摩登女性与那些代表着传统生活方式的器物道具同处于一个画面之中,传递出的信息使我们感受到这些画面的背后所必然隐含的东西,那就是艺术家内心的一种理想化的人生理念。 理想化的人生理念,应该是支撑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根本性的精神诉求,但是当代社会各个方面的急速转变和发展,越来越将所有的人以及围绕着人所建立的一系列价值规范和道德标准裹挟起来,带入到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商品化的旋涡中。如果我们把这种理想化的人生理念看作一种属于每个人内心都有又各不相同的可能的现实的话,那么现实中的现实就犹如一个巨大的旋涡或者一台巨大的粉碎机和搅拌机,将原本由人类的文明传承和个人努力所建立的明确的价值体系挤压、搅拌得面目全非。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艺术何为?中外艺术概莫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发出自己的声音。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一大批中国艺术家对这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巨大变化做出了应答。尽管都是对变化的应答,但不同的人所采取的方式却是各不相同的,有直接对社会现实采取再现和复写的玩世和反讽手法的,有从媒介材料层面入手进行语言解构的,有融合媒介解构和反讽两种手法的,基本上是以现实存在的现实为艺术表现的对象和题材的。相比之下,张东红的应答方式显得更加个人化也更加主观化,而且主观得到了一种几近理想化和唯美化的程度。 张东红绘画中透露的这种唯美并不是一种矫情,而与他个人的精神诉求和宗教浸染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在相当长的时期里,他笃信佛教,诸佛所常说的“软语”作为一种“温言适人情之语” ,对他的处世哲学影响很大。在张东红的内心深处,艺术首先是一种为人的艺术,而为人首先就应该是在与他人相处时以自己的言行成全他人,使他人感到快适,倘若艺术无法使他人感到愉快,则有悖为人之道。而要做到这一点,艺术家本人首先得认同它。正是对这种为人之道的体认,使得张东红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确立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基点,即以人为本,说得再准确些,以人的感觉为本。 从这种以人的感觉为本的基点出发,张东红的绘画中那种四处洋溢着温情和快适的私密化个人空间也就容易被人理解了。即使是在当代激烈变化的社会语境中,这种温情和快适的个人感觉诉求也是存在的,只不过它被那些更加强烈和明显的外部社会的压力和控制所覆盖和遮蔽,只不过它还没有合适的空间和时间能够获得自己合理的存在条件。一旦机会成熟,它就会冒出来,就会使人恢复到快适大于压抑、温情浓于焦虑的自然本真状态。也正是从这种基点出发,张东红绘画中对个人化空间的关注也就不能够被理解成是对社会现实的逃避,而是对一种原本人性能达的本真境界的复归,是对超越于现实的现实的一种可能的现实的呈现。#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