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阐明艺术是真理的一种敞开,马丁‘海德格尔在他的论文《艺术作品的本源》中解释了凡.高的一幅画①。 在区分存在的三种模式(即实用的器具、自然物和艺术作品)时,他谈到了此画。首先他想‘‘不借助任何哲学理论地”来描述“……某种耳熟能详的器具——一双农鞋”;然后‘‘为了便于在视觉上体现出来”,他选择了“凡‘高的一幅名画,而画家曾经数次描绘这样的鞋子”。但是,为了掌握“器具的器具一I~(the equipmental being of equipment)~”,我们必须了解“鞋子究竟是怎样物尽其用的”。对于农妇而言,鞋子怎么用是无需细想甚或看上一眼的。她穿着鞋站立或行走便知道了鞋的实用意义,而这是“器具的器具性存在得以落实’’的地方。但是,要是我们只是想像一双普通的鞋子,或仅仅观照只是存在于绘画中的这双空荡荡的无人使用的鞋子,那么我们就永远不会找到真理中的器具的器具性存在的含义。我们在凡’高的画中是无从知道这双鞋子置于何处的。除了一种不确定的空间围绕着这双鞋子之外,再无任何东西表明它们的所处与可能的归属。鞋子上甚至连地里的土块或路上的泥浆也不粘,而这些或许至少可以暗示鞋子的用途。仅仅只是一双农鞋而已,却又不仅如此。 在那黑糊糊的敞口中,鞋子磨损的内部赫然是劳动者步履的艰辛。在这硬邦邦、沉甸甸的鞋子上,聚集了她那迈动在寒风瑟瑟中一望无垠而又干篇一律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与滞缓。鞋子的皮面上有着泥土的湿润。暮色将临,鞋底下悄悄流淌着田间小道上的孤寂。鞋子里回响着的是大地无言的呼唤,是大地对正在成熟中的谷物的悄然馈赠,是大地在冬闲荒芜田野里的神秘的自我选择,这一器具浸透了对有了面包后的无怨无艾的忧虑,弥漫了再次经受了匮乏的无言之喜,还有生命来临之前的颤抖以及来自四周的死亡威胁的战栗。这一器具属于大地,而且在农妇的世界里得到保护。正是出诸这种受保护的归属关系,此器具才跃而自持其身(resting—in—serf)④。海德格尔教授知道,凡.高画过好几幅这样的鞋子,但他却未鉴别自己所想到的这一幅,仿佛不同的画面是可以相互置换的,都呈现了同一的真理。想要把上述描述与原作或者照片作一比较的读者将在定夺哪一幅作品时颇感为难。凡’高所画的8幅鞋子均被收录在德•拉•法耶(del la Fame)的目录里;此目录所收的全部作品在海德格尔撰写论文时都曾展出过③。其中只有3幅非常显然是针对哲学家的,显现了‘‘鞋子磨损的内部那黑糊糊的敞口”④。它们明显是芦术家自己而非农民的鞋子的写照。它们有可能是他在荷兰时穿过的鞋子,但是这些画却是凡.高1886~1887年间逗留巴黎期间画的,其中有一幅签了“87年“⑤。自从1886年前画过荷兰农民以后,凡’高有两幅画鞋的作品——都是放在桌上其他物品旁边的一双干净的木底良鞋⑥。后来,就如他在1 888年8月写给他弟弟的信上所说的那样,在阿尔再现的“lille Paire de Vieux suliers "(“一双破旧的皮鞋’’),显然是他自己的鞋子⑦。第二幅描绘“Vieux souliers de paysan’’(“一双破旧的农鞋’’)的静物画曾经在1888年9月给画家埃米耶.博纳尔的信中提起过,但是此画缺少海德格尔所描述的那种破旧的外表和黑糊糊的敞口的特征⑧。 在回信答复我的问题时,海德格尔教授爽快地告诉我,他所指的画就是在1930年3月阿姆斯特丹画展上看到的那一幅⑨。这显然是德‘拉‘法耶目~tg255号作品;同时展出的还有一幅描绘3双鞋子的画,也许此画中有1只鞋底露出来的鞋子才是哲学家叙述中所指的鞋①。但是,依据上述这些或是其他的画,我们都无法恰如其分地说明凡‘高所画的鞋表达了一个农妇所穿的鞋子的存在或本质以及她与自然、劳动的关系。它们是艺术家的鞋,他当时是生活在城镇里的人。 海德格尔这样写道:‘‘艺术品告诉我们真正的鞋子是什么。假如我们要认定,我们的那种作为主观行为的描述首先是想像一切而后又将之投射到绘画之中,那就是再糟糕不过的自我欺骗了。假如这里有什么令人生疑的地方,那么我们只能说,我们在接触作品的过程中的体验太过贫乏,而对这种体验的表达又过于粗糙和简单。不过,最重要的是,作品并不像初看上去的那样,仅仅是为了更好地再现一件器具是什么样的,而是要反过来说,器具的器具性存在首先是通过作品,而且也仅仅是在作品中才获得了其外显的形态。” ‘‘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在这作品中是什么在起作用呢?凡’高的画是对真正的器具(即一双农鞋)是什么的一种揭示。”@ 天啊,哲学家本人就无疑是在自欺欺人了。他依然记得从接触凡‘高的油画时所获得的一系列有关农民和泥土的动人联想,而这些联想并非是绘画本身所支持的,反倒是建立在他自己的那种对原始性和土地怀有浓重的哀愁情调的社会观基础之上的。他确实是“想像一切而后又将之投射到绘画之中。'’在艺术品面前,他既体验太少又体验过度。#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