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太液水微波(国画) 陈履生
陈履生有那么精致的画作是我想不到的。
他那么忙,今天到这里,明天到那里,满世界跑,几乎是脚不点地为公家的美术事业奔忙,真是有些人所谓的不辞辛劳,也不发怨言,一天一月一年地这么干,有条理,存耐心,真正是一个办事的公家人样子。
然后是编刊物杂志,写文章,关心朋友杂里古董的琐事……一个人变成几十个人的能量。我有时也想,我年轻时也不弱,也干好些公家的事,但总觉得比不上他精确的质量,还有惊人的耐力。我不行,受不得委屈,不识大体,居然有时候会甩挑子不干!
我想,这应该是时代的进步吧!往日,老头子总认为尊严的脑壳顶上飞不得东西的,这是种冒犯,永远是黄石公的地位,捡鞋的当然是张良。年轻人永远只有捡鞋的份,智慧总是牢牢掌握在老头子身上。
本老头毛病一身,只有个防身武器——“自知之明”保护自己,也敝姓黄,既是从来没有踢出鞋子让年轻人捡回来的想法,更何况手头上也没有那本令年轻人成为“王者师”的“太公兵法”后备本钱;心里还存了个小心眼,眼下鞋子那样贵,万一踢出了鞋子,贪心的小子捡了鞋子一溜烟跑了怎么办?
虽然本老汉没有著论过任何一部治世经略,家藏鞋子倒是新新旧旧十几双。捡鞋的张良未遇,鞋子让小窃偷走倒是不止一次。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人不可能时常走动,这就需要好心的年轻朋友经常关心和提携,带来世界新消息、新知识。履生就是其中之一。一段时间没见就想念他,他有时在国外远远的地方也打个电话告诉我几时回来。
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暗示我他是位画家。一些从事社会活动的年轻人偶尔业余画两三张画拿给我看的事也是有的,我小小心心地欣赏,说出其中让我快乐的地方也提出一些建议让他快乐……
当履生前两年拿了一本册页摊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他是为别人介绍,没想到是自己的作品。
我翻开三两页之后,肃穆起来,凝注揣测于他每一页构想过程,然后从头细细地温习,看了看他,意思几乎想说,难道这真是你画的?你怎么可能有这种安宁平静的心思?你有空画这种需要时间品位的画?
这类江南的画,早几年邓柯画过,那是江南暮春的情致,美丽、蕴婉,像苏州女孩子开心的灿烂笑容;杨明义后来对江南有了更广义的宣叙和抒发,有了雾,有了距离,有了一种诗词中“隔”的讲究;履生也是江南人,他引导人默想一个又一个特写,他请您进入一角窗口或一个灶房,一条弄堂,让您自觉是个主人而不是游客,让您玄想自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念小学、中学,在这里成家,穿很朴素的衣服,家里有个乖女儿,在这里饱经忧伤,悼念往时难续的爱情和欠着难以报答的恩……他谨慎地用一种比倪云林还倪云林的淡远的笔墨小心地去引导你,让你像托尔斯泰的音乐定义“产生从未有过的回忆”。
蹑着脚步以免搅醒你,这需要多么精到的控制功力!般若敬尊禅师有云:“山河大地是上座善知识,放光动地,触处露现,实无丝头许法可作隔碍……”(《五灯会元》卷十)
看来这不仅仅是画的问题了,既有人的质量,也有书本的质量。和他一比我就显得是个十足的粗人、俗人;我静不下心,我凡心太重……
不过我也替他担心,他如此地关注社会工作,为大家奔走,又要办月刊,还要写理论文章,就很有可能成为“理论家”的危险!我这指的是“专一”的问题。譬如一个从事创作的绝不可不读书,但不要沉迷于书,尤其是系统的书,否则很有成为“学者”的危险一样。#p#分页标题#e#
履生的工作成就是无可非议的,画画的成就也是无可非议的,其间只站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我,莫名其妙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