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世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梦溪笔谈》卷十七)。900多年前,郭熙《林泉高致》诞生的时代,沈括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当代人与山水画的隔膜正在加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深刻认识山水画背后的中国哲学精神,重新审视当代人与山水画的审美距离及其成因,进而思考当代山水画家的文化使命,不仅仅是重要而迫切的时代命题,也会给当代山水画家的山水画创作带来新的启示。
以形媚道——山水画的文化渊源与哲学基础
“圣人含道暎物,贤者澄怀味像。至于山水,质有而灵趣……”作为“中国画特质的决定和理性的起点”(陈传席《中国山绘画史》),宗炳的《画山水序》提出山水画创作过程是画家“畅神”的过程,更是画家“以形媚道”的过程。山水画,从真正诞生之时起便与中国哲学中最核心的“道”的精神紧密相连。
儒家的道德感悟是与山水连在一起的。《礼记·中庸》云:“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正是以山高水长来形容仁爱之道。同时,“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所以,孔子心目中的理想境界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老庄思想为核心的道家哲学更是崇尚自然山水。在这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心灵相照、气息相通的所谓“天人合一”的关系。韩拙《山水纯全集》中认为:“默契造化,与道同机。”而庄子心目中的神人居“藐姑射之山”,“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则更是一种心游万仞的自如之境。老庄哲学,成为中国山水画最重要的哲学基础,历代山水画家几乎无一不受其影响。
将空理与山水融合起来进行阐发更是中国佛教和禅宗的一大特色。佛教徒们“性好山泉,多处岩壑”(《高僧传》)。建于深山之中的寺庙已经成为中国山水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对山水的亲近不仅有利于僧人们的修悟,也是他们具有较高审美感受力的表现,于是中国山水画史上便有了王维和诸多卓越的画僧。
透过对儒道释哲学与山水关系的简单梳理我们不难看出,三者对山水的态度有着本质的相通之处,即都乐于从山水中得到审美愉悦,并且将山水大美与主体人格塑造和人生境界的不懈追求统一起来。而在山水文化基础上诞生的山水画,“以形媚道”,体现出中国哲学精神的深层内核。中国山水画,实际上是提供了一个切入传统文化和中国哲学精神的最佳途径。冯友兰先生在《人生的境界》一文中将人生的四种境界概括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在论述天地境界时,先生指出:“天地境界的人,其最高成就,是自己与宇宙同一,而在这个同一中,他也就超越了理智。”超越了理智,自然不能缺少审美体验,在一定意义上也可理解为进入席勒所说的“审美境界”。而建立在“天人合一”哲学基础上的山水画,实际上正是为山水画家创造了一个走向“天地境界”的通道,并且为山水画的欣赏者提供了一个深邃而广阔的体验“天地境界”的审美空间,它可以让欣赏者“澄怀观道”,得到审美愉悦的同时实现主体人格的超越。
徐复观先生认为:“中国艺术精神的自觉,主要是表现在绘画和文学两方面。而绘画又是庄学的‘独生子’”(《中国艺术精神》)。可以说,山水画构成了中国艺术精神的主体。所以,宗炳透过山水画“卧游畅神”,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太白“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山水文化和山水画与中国哲学、诗歌、书法、建筑、甚至音乐都有着紧密的联系,山水画深刻影响和熏染着中国人的审美品格、生活方式和民族心理。毫无疑问,山水画精神的传承直接关系到中国文化精神的延续和发展。#p#分页标题#e#
曲高和寡——当代人与山水画的隔膜
中国的山水画是哲学的产物,是中国哲学派生出的心灵的艺术。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整套完整、规范、成熟的认知体系,并被整个民族所认同,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深植于国人血脉之中。然而从1840年到“五四运动”以来,当代人与山水画的隔膜正在加深已经成为越来越严重的事实。人文领域的“高级知识分子”读不懂中国画;掌握整个社会文化话语权的传媒考虑更多的是收视率和迎合大众口味,更是仅仅停留在“形、色”的表面,即黄宾虹先生所说的“外修”上;“有闲阶级”也把摆挂中国画当作附庸风雅的方式,更不用说普通大众了。山水画,在教育高度普及的今天,反而变得更加曲高和寡。
这一问题的产生自然有其历史原因,我们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追随到“五四运动”,追溯到美术发展史和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诸多历史事件,其根源均可归结为传统精神的流失。但在认真思考了山水画背后的中国哲学精神之后,我们可以对此有更清晰的认识:当代人与山水画的隔膜来自于在书法和古典文学方面实践与熏染的缺失,来自于对自然山水真正亲近感和审美能力的退化,来自于对传统文化中“志于道”人格追求的冷漠。
可以说,不懂书法,不懂中国古典文学,就很难真正理解中国绘画的笔墨韵味和精神境界。“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苏轼)。在古代,只要是读书人,他们对书法,对古典文学就有一定程度的实践和浸染,这恰恰是体悟山水画的基础。而无论是书法还是古典文学,当代中国大部分山水画家在这两方面的修养都是缺失的,更不用说普通大众,这是当代人与山水画产生审美隔膜的一个重要的现实原因,这也再次提醒当代的山水画家,山水画创作绝对不能忽视对书法和古典文学的学习,对于山水画欣赏者而言,书法和文学也应该成为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