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冬天,李泽厚给宗白华先生(时年82岁)的结集《美学散步》作序,自谦“实在是惶恐之至: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我从未理解过李泽厚当时的感受。最近当杨卫先生问起我,是否可以为芒克先生即将的画展写点文字的时候,我竟一下子想起李泽厚曾经的自谦。
今年我28岁,一事无成,查看芒克先生28岁那年,已和北岛创办《今天》杂志,为新时代的文化和思想突破吹起了冲锋的号角。《今天》杂志诞生的1978年,我还没有出生,错过了那个容易让人激动的年代。坦白说,虽然我也喜欢诗词,但不同于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诗歌从来没有在我内心占据过中心位置,所以芒克先生对我来说,更多的是声望和名气方面的传说。芒克先生的诗,作为外行的我也曾读过,感觉富有真意,词语平实,不会矫揉造作,我亦曾记诵过数句,比如:
把眼睛闭上
把自己埋葬
这样你就会与世隔绝
你就不会再感到悲伤
芒克先生最早给我的直观印象,是我在肖全的摄影集《我们这一代》里面得到的。1993年,肖全辛辛苦苦为芒克先生拍摄肖像,芒克先生最终却火冒三丈,认为照片把他拍得变了形,并责成肖全追回已散布出去的照片。当时我很有感触,心想芒克先生真是个倔强的人,对人对事竟毫不客气,太有性格,以至于我曾仔细地思索:人是不是就应当这般?后来我曾有机会当面向芒克先生请教,为什么他对肖全的照片不满意——我觉得他是个好摄影师,芒克先生回答另有因由。
我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观察者,最初对诗人绘画的起势颇为期待,指望诗人绘画为中国当代绘画提供新的动力和发展可能。但最近几年诗人绘画的成果,从总体上可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仅有少量诗人在绘画上有所建树和超越。大部分诗人的绘画虽然能够隐约透露出内在的情感或精神,但画面的表达往往稚嫩突兀,陷入视觉的局限,没有完全发挥出诗人的优势。平心而论,芒克先生的绘画在诗人绘画中属于中上乘,他的画面相对多样、题材丰富、基调阳光,虽然有朋友认为他的画是对其诗作的自我翻译与复写,但我觉得他的画并不是对诗的图解。不故弄玄虚,才是他的诗与画的共同点。芒克先生懂得享受绘画过程中的愉悦,强调即兴与作画的速度,并依靠颜料本身的质量与色彩塑造对象,使画面得以保持住整体感。在他所有的画作中,我最青睐他描绘的荒野类风景,浪漫的天空、大地与悸动的河流、树木浑然一体。
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解释说:散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行动,它没有计划、没有系统。我将芒克先生的绘画视为他的散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颐养天年。记得数年前芒克先生曾固执地表示:我活到八十岁也不会知天命,有多少人能五十而知天命?芒克先生今已年过六旬,不知是否有新的感悟?孔子言“六十而耳顺”,程子曰“耳顺,所闻皆通也。”小子以上妄言,还望芒克先生不至责怪。
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