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 瞻瞻底梦·第一夜 1926
童心、童趣有一种纯真天然的诗意,而纯粹、本真和澄明则是其中的要素,在此不妨称之为童真诗意。童真诗意既是丰子恺的生活态度,也是他的美学观点,是他进行艺术创作的重要方法。童真诗意直接的文艺理论来源,应该是明代李贽(一五二七—一六零二)的“童心说”。童心讲究的是儿童视觉,无功利地看事物,讲究儿童心理,取其天然纯真的本性状态。童真诗意又含有对成长的记忆,所以将丰子恺绘画中的学生相与儿童相归为一类来论述,共计约五百三十五幅。这类画在丰子恺绘画中占据重要的位置,是其绘画艺术出色的代表。
描写儿童生活和学生生活,也是丰子恺对传统绘画只描写古人的一个大胆的突破,是现实主义的创作。丰子恺共有七个子女,他亲近、热爱自己的儿女们,曾写过一首《仿陶渊明〈责子〉诗》,诗曰:“阿宝年十一,懒惰故无匹。阿先已二五,终日低头立。软软年九岁,犹坐满娘膝。华瞻垂七龄,但觅巧克力。元草已四岁,尿屎还撒出。不如小一宁,乡下去作客。”①他的儿童题材就多取材于他的这群孩子。另一方面,丰子恺自己先为学生后为教师,大半人生在学校度过,学生题材自然也是从身边信手拈来。我们读其作品宛如时光倒流,回到人生的黄金时代,这正是画面里蕴含的童真诗意。
童真诗意也是丰子恺艺术人格的体现。丰子恺皈依佛门后,弘一法师为其取名婴行。一九二七年马一浮在为《子恺画集》的题词中说:“吾友月臂大师(即弘一法师)为予言丰君子恺之为人,心甚奇之,意老氏所谓专气致柔复归于婴儿。
子恺之于艺,岂其有得于此邪?若佛五行中有婴儿行,其旨深远,又非老氏所几。然艺之独绝者往往超出情识之表,乃与婴儿为近。婴儿任天而动,亦以妄想,缘气尚浅,未与世俗接耳。今观子恺之贵婴儿,其言奇恣直,似不思议境界。盖子恺目中之婴儿,乃真具大人相,而世所名大人,嵬琐忿矜,乃失其本心者也。赵州有孩子六识话,予谓子恺之画宜名孩子五阴,试以举似。月臂大师当以予为知言。”②丰子恺是经历世俗后复归于“婴儿”的,其境界是真大人相。在马一浮看来,这更近于孟子的“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离娄下》)。所以他的艺术精神不是柔弱退守,而是积极进取的。但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情实之表”)是“专气致柔”的,笔墨似柔弱不争,一团和气。老子说婴儿是“和之至也”,这很符合艺术形式上“多样统一”的原理,而其更强调“统一”。婴儿是人的开端,少年、壮年、老年都以之为起点,但婴儿混沌无知,与天地和合而为一。“和”就是“统一”,是物之常态,所以说“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老子·五十五章》)。丰子恺的艺术精神与艺术形式是一种矛盾的统一,“艺之独绝者往往超出情识之表”,这就是他绘画的童真诗意。丰子恺培养童心的深意在于塑造人格完整的自我,我们看到童真的诗意虽外在于画面,也深入到画家个人内心,构成画家的艺术人格。儿童是富有同情心的,而“大人格者”不但要有深广的同情心,同时又要有丰富而充实的精神力。丰子恺说:“倘其伟大不足与英雄相共鸣,便不能描写英雄,倘其柔婉不足与少女共鸣,便不能描写少女。故艺术家必是大人格者。”③所以“柔弱”足以描写儿童,正是丰子恺大人格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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