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来,对潘天寿的研究有很多成果。除潘氏本人著作如《中国绘画史》《听天阁画谈随笔》《顾恺之》《潘天寿诗集注》《潘天寿谈艺录》(潘公凯编)《潘天寿论画笔录》(叶尚青记录整理)《潘天寿书画集》(全二集)之外,还有《潘天寿研究》(全二集),《潘天寿评传》(邓白)以及传记性著述、回忆性著述、浙江美院校史旁及潘天寿思想和艺术的著述等。本文结合阅读感受,联系相应的背景,试谈两个观念形态的问题:潘天寿对中国画的理解与呵护。这两个方面恰好构成“潘天寿与中国画”这个题目的基本内容。
潘天寿对中国画的呵护观念,集中体现于他的“中西画拉开距离”说。不过,“拉开距离”说是新中国时期才正式提出的,它是怎样形成的,在怎样的背景下形成的,中间有过什么变化;作为一种文化态度,它的基本内涵是什么,在今天还有无意义等问题,似较少有人注意。对此加以梳理,有助于了解潘天寿对中西画关系认知的心路历程,也有助于理解20世纪中国画动荡起伏的处境。这需要从潘天寿的年轻时代谈起。
潘天寿就读的浙江第一师范,是开办于晚清的新式学校之一。在校五年(1915-1920),先后受教于兼通中、西文化艺术的经亨颐、李叔同、夏丐尊等,这五年间的中国,发生了以批判传统、引进西学、张扬个性为特点的新文化运动。北京的“五四事件”点燃了各地的学生运动,一师成为浙江学潮的中心,鼓吹新文化的《浙江新潮》在校内诞生,校长经亨颐支持学生自治,提倡白话文。潘天寿是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在游行过程中曾被警察的刺刀划伤脸额。[1] 他的老同学冯蔼然回忆说:“五四运动到来,潘君已是本科三年级学生。除罢课期内参加游行、开会,上课期间学些文字改革、批判旧道德,破除迷信和关心时事外,作书学画,攻读不辍。” [2] 这里说的“作书学画”,一是指课堂上从李叔同学西画,二是自己在课余学中国书画。潘天寿说,他从李叔同学的是画“石膏三角几何体、圆锥体,以及用木炭画石膏头像,半身裸体人像等等,足足画了两年。”尽管他喜欢中国画,学西画“感觉拘束,不痛快,常常应付。”[3] 毕竟还是学满二年,对西画有了相当的了解。人们谈一师时期的潘天寿,多谈他接受李叔同等的人格影响,而忽略甚至回避谈他对西画的学习,对新文化的接受。事实是,直至潘天寿任教于国立杭州艺专初期,他在学习与研究传统中国文化的同时,始终保持着对新思潮的关注,对借鉴西方文化的企盼。在新文化运动展开的20年代,文化界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关于中西文化的论战。与此同时,白话诗、白话文兴起并流行,开启了中国文学语言和文化变革的新纪元。潘公凯说,他零星读过父亲早年写的白话诗文,深感他是新文化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为了证实这一点,不妨介绍两篇潘氏早年的白话诗文:[4]
归心 天授
缭乱的额发,整理的归心,不耐烦的梅雨,懒懒地等牠归去呀!
碧沉沉的青山的那边,已记不起多少的路程了!
经过那目所看不到的绿釉釉的平野,就是我姑姑的家里。
去年的那时,不是儘可纪念的吗?
绿浦的姊姊,东邻的弟弟,
别有微笑而说着的:“多带些异样的花儿回来呀!”
高背的婶婶,也同站在旁边咧!
今年!高背的婶婶已过世了!
最可留着深深浅浅的痕迹的:就是她常常以乏力的而断续的声音,
缕缕地述起我爹爹妈妈的事;及那夜同着许多朋友,
讨论新社会布置的争执,哥哥曾不是爹妈的党羽。
现在!我就好像一只没侣的小鸟,
姑姑就是我所营着小窝的梧桐树了!
去年的冬里,不是曾想回去一趟?#p#分页标题#e#
但不住的风风雨雨,竟打断我心里回去的微波,
到现在还隐约留着这样的一个影子!
前天有人刚从绿浦上出来,说:“衰颓的姑姑,想要到海上来住。”
这是老年人从我出来后常有的意想;
参差的短发,已羼入许多白色了!
刚从一条长街上走过,有着两条小辫子的妹妹,
给我一朵红血似的小花,插在我书案的信插上,
祝我的姑姑健康吧!
缭乱的额发,整理的归心,
不耐烦的梅雨,懒懒地等牠寻去呀!
30.6.1923年,上海
(1924年5月11日《时事新报·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