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九洲：《甲午书画札记五则》（上）

2016-05-30 10:46:07 国画

　　最近几个月，呆在上海，写了几篇有关书画鉴定的小文章，发在武英微信上，这几篇文章讨论了书画鉴定一些基本问题，而不是具体问题。现在汇集起来，加一个总标题，供大家参考。

　　一，书画鉴定不是难事

　　最近很多舆论以为，书画鉴定很难，很难，而且还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以我这个略具书画鉴定经验的人来看，书画鉴定并不难。西方学术界有一个说法，任何一个专业，学习1000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入门。从这个标准来看，每天学习两个小时书画鉴定，连着500天，一定可以入门，这就是我标题说的：“不难”。

　　鉴定既然是一个学科，而且是结合其它各种学科、多种信息的学科，那么其特征在哪里?主要有两条：第一，鉴定的关键点是游离不定的;第二，需要一点果敢的性格。

　　先说第一条，书画的核心鉴定点，往往只有一两处，但却不固定。如果你恰好具备某些特殊信息，鉴定就显得很容易，譬如说，你是考古学出身，知道金代特殊的北方土炕是什么样子，在画上一旦发现这种土炕，基本上可以断代。但是，不是每一张画上都有土炕，这就给鉴定带来了麻烦。有人试图一以贯之：看笔墨!事实已经证实了“看笔墨”这个办法行不通，否则就不会有《溪岸图》的争论。由此可见，古代书画鉴定，难在你掌握的信息，是否能大面积地覆盖你面对的书画，否则难以行事。

　　有人试图学会鉴定古今所有书画，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你只能尽量多掌握一些信息，多懂一点。

　　如果你问，这1000个小时学习，如何分配?我想，首先要阅读经典文章，大约100个小时;然后专门搜集某一家的信息，主要是图像信息，而不是文献，这大约需要花费400个小时，也就是200个工作日;然后，去各种拍卖场，找这一家的书画，与你的所学对应检验，这大约也要400个小时。经历这么一个过程，差不多就学会了。剩余100小时，就是遇到挫折，不断后悔、难受，且重新鼓舞勇气的花费，留给自己50天吧。

　　任何人都遇到过鉴定失败，但是很多人经受不住由此带来的打击，就放弃了。哪怕是亿万富翁，也未必经受得住500万元赝品的打击。如果不迈过这个心理关口，那么你还是难以进步。

　　鉴定还需要一点果敢的性格，换言之，就是要有一点文化自信。在古代书画领域，很多人看到了真相，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学习鉴定的大忌，这种不自信的心理，用黄道周的话说就是：“身在沟中，何与云霄间事”?当我10多年前收到第一件宋代绘画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惶恐不已。但是后来逐步就适应了，看到了更多的也敢买，好几次买到手软，这个时候，需要一点果敢。

　　很多人说，需要花钱买东西，才会鉴定，在我看来，就是要适应这个“认知——获得”的心理过程。如果你不动用金钱，也不搜集材料，更不研究，再看到别人不断买好东西，今天董其昌，明天赵子昂，自己买不到，也不敢买，自然心里难过，于是演变成满嘴说“鉴定极其困难”——媒体上到处是这个论调。

　　如果你不准备下河，就不要说“游泳会淹死人”。因为，你本来就不准备下河。

　　二，买宋画与买名牌手包

　　上一节说买宋画买到手发软，有人不能理解。我想，还是增加一段札记，专门说说这个问题。

　　要讨论什么是宋画，起码要符合三个条件之一，第一，你家里有真宋画;第二，你家里有假宋画(说明你下河努力游过);第三，你有关于宋画风格、形式方面的论文(没有发表过的也可以)。如果以上三条，你一条也没有，你拿什么来讨论呢?难道翻几本文献，就来谈宋画?数百年登峰造极的宋画，在21世纪的认知基础，不可能就建立在一点残存文献上吧?

　　抛开文献派，就剩下宋画粉丝了。有人拿家藏宋画给我看，打开就是一卷一卷的范宽、郭熙、马远、夏圭，我也好笑，我确实说我是买过宋画的，但是我绝对没有说，我买了好多范宽、郭熙、马远、夏圭。这些名字太响，你要买到这些流行明星，需要一定的特殊原因——或者钱太多、或者运气太好。这些大名头我也喜欢，但是估计一来遇不到，二来，如果遇到，钱比我多的人，就去买走了。#p#分页标题#e#

　　传世宋画，有著录过的，也有没有著录的;有流行明星，也有不太流行的，并不是只有“四大家”才是宋画。事实上，不太出名的贾师古，比他徒弟梁楷厉害多了;南宋时代，比“南宋四大家”画得好的，起码有10多人;两宋赵大年、赵千里这些画家，横绝一代，比大多数宋画名家好很多。只要仔细搜集资料，好好分析，自然会发现很多未被谈及的真相，这个真相才是认知的基础，而不是流行读物。

　　当你去研究了，你就会逐渐成为内行。好比买名牌手包，大多数人买这些东西，必须找到品牌店，还要依靠标签、依靠营业员介绍，才能确保买到名牌包。但是不少宋画，有些类似标签已经失落的包包，如果你有研究，即便遇到没有标签的情况，也可以辨认出哪些本是名包。用学术的话来说，当你能够建立起自己的数据库、模型，那么再去判断，就有依据了，不会人云亦云了。

　　现在想来，我以往买的宋画，多是教科书反复唠叨的“四大家”之外的东西，无人研究，被我这个无聊的人，搞了一个大概框架，等于建设了一个新的渔网，用这个渔网，拉网捞了一遍，偶有所得，也是正常的。

　　偶然也会买到与“艺术正史”有密切联系的东西，譬如说，买到了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六逸图》中的“边韶昼眠”的底本，把我也惊呆了，不敢相信，咬了自己手指头好几次。这种东西，古今也就几次机会，被我捡到，实在意外。

　　还有买到《钟馗出游》的祖本片段，让我惊讶，居然还有这样的大鱼，呆在市场上，被我捞起来了。这个题材衍生了这么多临摹本，现在临本到处都是，祖本居然还在，我那个兴奋。

　　我买到的宋画上，一般也不会有早期著录，或者早期收藏印，但是有一次居然遇到了宋画上出现明代“驸马都尉”的收藏印，也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与正史有直接关联的情况，只出了这几次，其他时候，完全根据画面特征鉴定。我从画史全貌入手，而不是从著录入手，线索比较隐蔽，所以与我撞车者不多。然亦曾遇一二劲敌，抢走数件，思之怅然。古人云：天下之物，必聚于所好，而尤必得于有力。我这里的东西，就是“聚于所好”。

　　如果你不去研究这一段艺术史，听我说买了宋画，你就着急，这个，让我如何讨论呢?

　　2003年开始，我就开始写《宋画史稿》，目前11年过去了，还没有截稿的迹象，但是书籍内容已经大变。这种功夫，你总要下，才有可能捞点大鱼，否则，你看到了真品，也不认识啊。普通教科书那点内容，如何能涵盖伟大的宋代绘画全貌?人家不告诉你地图，你得想办法自己去测绘地图啊。

　　这里，我就不描述从2005年开始，我如何参与编辑《宋画全集》这样的事情了，那样说起来就更多了，不是这里说得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