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链接:陈建中赏珍展 法国华裔画家陈建中,自20世纪70年代在法国画坛崭露头角,30年来,他不断推出新作,好评如潮。 国际艺术评论家协会主席雅克·莱那特指出,陈建中的艺术创作“有助于我们理解80年代美学转变的重要性”(见1995年《陈建中—视象诗情》)。法国艺评家虞利安·葛勒在评论中写道:“在他同辈的画家里,陈建中是那些最有机会进入绘画史中的一个。”(见1978年《二十世纪》xxe siecle) 评论家们从美学、哲学的角度,以中西文化交流与绘画发展史的视野,从具体到宏观考察了陈建中绘画创作的价值和意义。 我阅读了有关陈建中的评论、学术座谈会纪实、展览、收藏目录、艺术活动年表、出版的画集,访问了他的画室,在澳门、珠海、深圳、北京等地和他进行过长时间的对谈,以我所看到的他那不断进取的艺术探索和创造精神,以我对他艺术的理解,草成此文。 陈建中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少年时就开始在文化馆习画。1955年考入中南美专附中,1959年升入广州美术学院。1962年移居香港,1970年入法国巴黎美术学院。在中国的科班学习,使他打下了坚实的造型基本功。 20世纪70年代的法国,多种艺术流派逐鹿画坛,前卫派画家已逐渐疏离绘画专业。陈建中在这样陌生的文化环境中,开始了他的艺术之旅。他拼命学习、钻研。巴黎美院令他大失所望,博物馆历代大师的杰作成了他最好的学校和老师。来自东方文化环境的他,对现代画不懂也不理解。他开始研究并画抽象画。陈建中发现抽象绘画的结构、空间处理、色彩等问题和写实绘画是殊途同归的。 巴黎画坛的五光十色,使他不知所措。他曾陷入深刻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他不知画什么,更不知道应该怎么画了。经过实践和深思,他在摸索中终于做出了抉择:发挥自己的优势,根基于自己的文化背景和艺术个性,画自己真实的所感所思,走自己的创作之路。 他一边找工,一边进行艺术探索。巴黎街巷的门、窗、败壁、扶梯、路边小草、透出围墙的绿荫、孤独的背影、攀援的长春藤……这些熟视无睹、最平凡、最不惹眼的景物成为他的创作题材。他像魔术师一样,化平淡为神奇,在平凡的题材中开掘出深意。他的作品撩发你的思绪,牵动你的心,让你不由自主地驻足去琢磨、品味、思考。像谜,诱惑你去破解谜底;如诗,引你去低吟把玩,但又“欲辨已忘言”。其内涵的袭人的清新与幽深的宁静,一洗现代人的浮躁与火气,艺术的魅力催你去叩问灵魂。 灵魂的碰撞,是艺术达到深层境界的表征。艺术所内涵的深厚人文关怀,达到高境界时,就进入了形而上层面,引发哲学的思考和关于人生、命运与冥冥终极的探究。 陈建中这位艺术法师,擅长在他的创作中组织“唤情结构”,埋伏“诱发机缘”,调动你的感情,激发你去索解、揣度。你心灵的琴弦被他拨动了,但又不能自醒其所由来,他刺激你去寻觅答案,但又如注释家所言:“诗无达沽。”主题的模糊性、多义性、朦胧性,使你欲罢不能。 从创作心理学的视角来分析,是因为画家作画时全身心投入,直觉与潜意识活跃,物我交融,进入坐忘状态,如庄子所云:“解衣磐礴”。创作心态会直接影响绘画意境的创造。是以物的物质性再现为依归,或是以性灵与精神的表达为主旨,这已接触到中西绘画创作学的核心问题了。正是在这层面上,雅克·莱那特对陈建中“求诸象外”以“绘画曲言法”追求精神性的绘画给予充分肯定,并指出:在70年代最后一批前卫派画家终于“脱离绘画专业”之时,陈建中重新探索的意义和“所引发的无数美学问题”。(均见1995年《陈建中—视象诗情》) 美术史首先是一部精神境界的创造史。这就要求艺术家能与时代同步,能以身心去感悟时代、人生、文化,创造出深涵人文精神的艺术境界,谁能开辟新境,把人类带进新的精神审美领域,谁就会被美术史记住。美术史又有自己的特征,又是艺术形态的创造史。艺术形态的创造,究其内,以意境为灵魂;观其外,以艺术的技法、形式、语言为躯体。凡具有革新精神勇于首开其宗,创造了前人未有的新艺术形态的艺术家,定会受到美术史的青睐。 文艺复兴的大师们以巨人的气派,借助透视学、解剖学原理与新技法的支持,以人文主义精神为灵魂,创造出一批史无前例的新内涵、新形态的艺术,形成了美术史上的高峰。印象派依凭近代科学对光的研究,打开了自然美的新领域,创造了空气颤动、光彩斑斓的印象派形态的绘画。超现实主义的绘画又以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为内容,创造了以精神、潜意识为对象的梦幻般的艺术形态。他们都进入了美术史。 在中国,古代大师创造了辉煌的古典形态的绘画。进入近现代,中国有一批现代艺术的先行者,负笈越洋求艺,走中西结合之路,创造出新意境、新形态的作品,推进绘画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现代美术的革新家李铁夫、徐悲鸿、林风眠都进入了现代中国美术史。 如果说赵无极、朱德群是到西方研究艺术并取得大成的第二代海外华人艺术家的话,那么,陈建中可说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做出贡献的第三代海外华人艺术家的代表者之一。 陈建中的艺术创作,既继承了中华文化传统,又吸纳了西方现代艺术成果,他曾受过美籍俄裔画家罗斯科的影响,构图单纯简洁;他很推崇现代绘画之父塞尚,在混乱中建立结构秩序的思想;他曾采用超级写实主义的手法,但从绘画主旨和观念上又与其有本质性的区别。他的创造才华表现在,他把超级写实主义和抽象主义这本来对立的两级,奇妙地结合起来。他的绘画高度概括,单纯、含蓄,在构图结构上往往只有两三块对比鲜明又强烈的大色块,给人以高强度的视觉冲击力。这得益于冷抽象绘画的启示。他又在高度概括中,以超级写实的手法,描绘物象的质感、肌理,如败墙的斑驳,铁门的锈蚀,木板的划痕,树身的斧迹,漆皮的剥落,门锁的老态……以一种聚焦特写式的、逼人的真实,直捣你的心灵。他让你拂去历史的尘封,开启记忆的闸门,漂迫人生如梦,心有灵犀一点通。共鸣—如投石击水,使感情的波澜扩散荡漾。往事的沧桑感,命运的茫然感,人生百味交集,在惆怅与无奈中低回、涵咏。 陈建中是一位决不只满足于色彩关系、形式结构的画家,也不以物的酷肖再现为依归,他把西方绘画的悠长与中国绘画重灵性、求诗境的本质特征结合起来。与生命科学有点相似,他在创作中进行了“中西艺术基因改组”。 他既汲取了抽象绘画的有用内核,又扬弃了其与公众情感沟通的疏离;他吸纳了超级写实主义的状物逼真效果,又彻底抛弃了其繁冗、细碎、视乱真为目的、难觅主题的杂陈。 他为人质朴平易,性格内向而沉静。他的画境空灵、宁静。中国诗学讲“静极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静极而生动,空极更为观者提供了浮想联翩的空间。在极“静”和极“空”中,充盈中国的文化心灵,创造中国绘画美学中最核心的灵魂意境。他在各具特点的画面中,追求情调、氛围、内涵各不相同的“意境”,有孤寂、惆怅、悲凉、冷漠,更有顽强、崛犟、灿烂的希望和蓬勃的生命。不同“意境”的营构与创造,形成他城市题材绘画的基本美学特征。 真正的艺术家是不肯停止探索的脚步的。80年代中期,陈建中决心突破使他获得成功的城市一隅题材,走向大自然,开始了风景画创作。 陈建中曾给我讲过,在国外改变风格很危险:会失去收藏家和公众,会饿饭。但来自农村热爱大自然的情结,使他毅然决然投向大自然的怀抱。 其实,在这之前,在城市题材的创作中,那顽强生长于道旁的小草,那越过门缝挺身而出的长春藤,那围栏关不住的盎然春色,都透露出他对绿色的挚爱,对其生命的礼赞,以及万物有灵的博爱情愫。 树有根,水有源。他由孤独的小生命,被围深院的绿丛,到大自然的景观:里察谷风景、碧素蒙公园、海滨、河岸、粤东、蕉岭,都纳入他的视野。 静穆、婉约、幽深、神秘,是他的一贯风格。他的风景画也一如既往,表现出他独特的气质和美学品格。 他风景画的表现方法仍以写实为主,但已不再沿用超级写实的精雕细刻,而出现了阔笔触、团块结构、垂直竖点法。他笔下的林木注意整体大结构。中国山水画论讲:“远观其势,近取其质”。他的风景,远观层层叠叠,郁郁葱葱,一派蓊郁气象。近观树的枝叶结构,好像由阳光这把鬼斧神工的雕刻刀雕造出来的,明暗、块面分明;又仿佛是由画家提炼出来的树木的符号组构起来的,象征、概括而不做细碎的描画。若分离其局部是抽象的块面或纷披游走的笔触,但由局部组成整体又是不同光照条件下树的完整意象。 就树的个体而言是概括的,而众树成林,画家又常常抓取树梢因地势高低形成的运动曲线,做轮廓性描绘。树的前后空间层次,则由不同的色调、饱和度、明暗度区别开来。最有趣味的是陈建中总是把他的山林处理成交响乐,有低音部、中音部、高音部,还有由高光、亮彩组成的跳跃、醒目的花腔女高音,给画面增添了美丽又神秘的气氛。而高光、亮彩在他的画中所占的比重总是最小的,但又往往是最惹人瞩目的。这种手法在前面提到的城市题材的作品中也经常被使用。他往往在大面积的包围中,突出描写一个精简的物象,如两扇大木门中间一把神秘的老锁,大墙包围中的一扇如谜一样的小窗,非常抓人。这在中国画中称之“画眼”。陈建中非常擅长营构“画眼”,比量虽少却有画龙“点睛”之妙。 中国画有“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画理。在画面中“空”并不是“真空”,而是画面的组成部分—“虚”。“虚”是灵气往来的空间。中国古代素朴的自然观认为,虚实是相生互化的,无生有,有生无。宇宙即是生灭互化的永恒的运动。一幅画并不孤立,它应是宇宙整体的有机的组成部分。因而,画面空间(空白处)并不空,它包涵着宇宙不息的运动,是气韵生动充盈其间的。陈建中深谙此理,但他又反其道而用之。他不是“计白当黑”,而是“以黑当白”,他的风景画中常用大面积的“黑色”(多由墨绿、蓝绿或深暗色组成),这“黑”色占的空间相当大。但这空间决不是死寂的、空洞的,而是充盈着林木的生机,大地的生气,似有灵气往来,又深藏着莫测的神秘。这是东方自然哲学意识在他的画中自觉或不自觉的潜意识表现。在艺术处理上,这大面积的深暗区域又起到归纳、提纯作用,使画面避免细碎、杂芜,而趋向整一。而他的画面的整一,又是以生气灌注其中的无边静穆为特征的。 人类对大自然无尽无休的掠夺和戕害,遭到了自然辩证法的严厉惩罚。陈建中的风景画表现了对大自然的挚爱和敬慕,也表现了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与“天人合一”的理想。也表达了人类的觉醒—现代环境意识。他的风景不像西方宗教题材中的自然,那是神的居所。他的风景画的诗是故乡,自然美神的化身。 《布列塔尼的晚照》取全景式构图,开阔宏远的空间被天边绵长的地平线表达出来,空气透明、清新,由中、近、远景的可见度变化微妙地表现出来。幽深的暗部使画面单纯神秘,同时又反衬出亮部光色的强烈、鲜明,让人想起伦勃朗。看那林木葱茏“绿暗”,落日夕辉“红酣”的诗化美景,不禁让人流连忘返,“停车坐爱”。画家在“暗绿”中深藏着丰富的梦幻,在“红酣”中涌动着对自然的纵情高歌。 在环境意识与日俱增的时代,陈建中以他深含东方自然哲学观念和文化心灵的风景画创作,献给追求返璞归真、逃避城市喧嚣与污染的人们,给濒于荒漠化的精神家园注入清冽的甘泉,从而使他的艺术与时代相共振,具有前卫性。 陈建中以西方绘画的形式、语言,以高度个性化的方式,表现人类所共有的普通感情,他是用母语来思维的,他的诗情、诗心、诗景是有东方特色的。他在城市题材中所表现的孤立感、沧桑感、悲凉感,恰是东方游子旅居异乡的文化境遇、文化心理的流露。他的绘画气质审美格调是东方的,但他用以传达这种文化心灵的绘画语言是无国界的,他的“中西艺术基因改组”的新形态的绘画,为不同文化背景的观者所理解、共鸣。他的绘画又是具有国际性的。 陈建中开创性的艺术成果,预示了新世纪艺术发展的一个可能性趋势。经济全球化趋势和文化多极化格局,为艺术家提供了挑战和机遇。天地广阔,道路坎坷。坚定地走自己的路,决不随波逐流,是陈建中艺术实践给国内同行们的最珍贵的启示。#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