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汉桥认识,是去年的事,那时他刚结束了在中央美院国画系教师研修班的学习。他请我去看他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个人画展,在此之前我从未看过他的画。一进美术馆展厅,我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幅幅静谧、清新的水墨画所震撼、吸引和耽迷,因为平心而论,我很少看到真正在形式和内容上富有创新精神的中国画了。后来我们接触多起来,他每有新作或新的想法,总给我看、找我谈,我对他的画、他的创作思想及他本人的了解也逐步深入。我越来越感到,将汉桥的画阐释与世人,并根据自己的观点分析他的画,这无论是对汉桥本人,对观众,还是对汉桥的作品都具有意义的,更不用说对我国目前的国画创作的发展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和启示了。 一、 由“山川脱胎于予”到“予脱胎于山川”的飞跃 明末清初著名画家石涛在他的《画谱》中,将他生平的创作活动分为“山川脱胎于予”到“予脱胎于山川”这两个阶段。“脱胎”原本是道家用语,指脱去凡胎换仙胎,石涛借用来表示画家与山川自然的主从关系。这两个阶段用来描述邱汉桥的艺术创作过程是再贴切不过了。 汉桥是一九五九年在湖北省孝感的一个乡村哇哇落地的。也许是受到教书的哥哥的影响,孩提时代他就喜好唱歌、拉二胡和吹笛子。12岁那年,他已酷爱上画画,家里的小人书早就被他描摹了不知多少遍。他还凭着少儿的想象,自己编造故事画小人书,古代的张飞、李逵、现代的飞机、大炮等都是他稚嫩笔下经常出现的形象。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增加,他越来越不满足于描摹和编造人物画了,他开始把视野投向整日饮受其风露的家乡的山山水水,他感到家乡的弯弯的小河、清香扑鼻的荷糖还有那绵绵起伏的田野,较之小人书上的人物和各种复杂的情节,显得那么亲切、那么神秘又那么变幻莫测,面对这五彩缤纷的大自然,他的好奇心促使他用画笔来描绘它。1976年,他参军入伍,繁重的施工工作并未使他放松自己的喜好和追求,他常常是利用休息时间画速写的。从1978年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作品以来,他的画渐渐得到人们的重视,85年创作的《北国春》、《霜月花》、《故乡月》由辽宁美协选送出国展览。鲁迅美术学院院长王盛烈看了他的画后很赞赏,觉得他是个艺术上有前途的青年,特别推荐他到该院进修。 艺术的创作仅凭勇气是不够的,强硬的功底才是艺术生命的保证,邱汉桥十分珍视这难得的学习机会,他给自己定下了学习规划和计划,除了认真研读大量的美术方面的参考资料外,哲学、美学、文学和音乐方面的修养他也十分重视,尤其是音乐的节奏和旋律变化,对他的启发和影响很大。高等院校的课堂学习,绝不意味着只是闭门造车,艺术创作的真正灵感在于现实生活和大自然中。董其昌云画家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汉桥正是这么做的。这些年来,他自费跑遍了四川、广西、湖北、湖南等大部分地区,外出写生几乎是啃干粮、喝凉水,老乡家简陋的床板、车站候车室、两元一宿的旅馆都曾住过,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执着的追求,艰苦的努力,换来的成果是惊人的,他速写、素描、临摹和创作的作品加起来达两万余件。 为了能够准确地把握住自然山水的形与神,追求白天追寻不到的艺术感觉,他经常在夜色的山道上、寂静的田野里观察寻找,有时一走就是几十里。为了画好月色,常常起居无常,观察不同时间的月色。汉桥曾经讲述他有一次在南方写生画月色,爬上了一座高山,明月悬于高空,前后左右黑漆漆的都有是大山。大山那漆黑、沉寂的影子充满了神秘和恐惧的诱惑,他觉得这黑色的世界太丰富太多彩了,越看越入神,他伫立在山上久久不愿离去。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再向前挪一步,就要掉进深渊中去了。 对物“理”的精研,对自然的热爱和对美术知识谙熟,使汉桥对物象之“形”与艺术之“神”之间的关系有了很深的认识,对中国画这门艺术而言,他已登堂入室,一幅幅“山川”之图“脱胎”于他。 但是艺术的真谛就是不断地创新,不断地创造生命力,就意味着对前人的超越,否则的话艺术就没有独特性,就没有发展。正是为了更高的艺术追求,为了对传统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以便不断超越、发展它,汉桥非常明智地再次选择了自费上学深造这条今人越来越厌弃的路,他来到了中国美术的最高学府中央美术学院,从师贾又福先生,研习国画道艺,终于一改色彩国画的一般技艺,以清新、沉静的水墨画成一家之路。这时的汉桥,已不再是十几年前的自发喜好画画的汉桥了,他已超越了有限的迟尺画纸空间,而与无限的宇宙精神合二为一,达到了自我不再是外在于大自然的物我两忘的自觉自由的精神境地。从美院的学习开始到他独特风格的水墨画的形成,他完成了“脱胎于山川”的飞跃。那么他的艺术究竟在哪些方面具有独特之处呢? 二、 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相结合的珍果——墨点的运用 汉桥多次说过,他在北京的三年,尤其是在中央美院的两年时间里,思想观念和艺术思想上产生了巨大的飞跃。因为在这里,中国艺坛变革与创新的各种思潮和流派都集中着,世界美术的发展动态也是从这里播散向全国各地的。处在这样的艺术氛围中的画家,不可能不对自己所从事的活动进行全方位的思考。“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将在何处?”后期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这句不朽的画名,不断地撞击着邱汉桥的心灵,他开始作为一个艺术家,在历史长河中所处的位置进行反思,对他如何发展自身的艺术语言风格进行了探索。不错,在他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皴擦渲染,层层加积,用墨浓重厚润,并在浓重的山石之上留出受光部分,有似西画的“高光”的清代大画家龚贤的影响,也有他的指导教师贾又福浓墨横扫,气度恢宏的影子。但是汉桥对我说,他是在美院进修时,与同学一道画画时忽然发现自己与龚贤有相似之处的(更确切地说,是发现古人龚贤的画法与自己相似!)历史的巧合在汉桥的艺术中又一次出现了,这是自发的巧合,是古今两位执着探索艺术的人在艺术表现方法上的巧合,我们不能以此判定汉桥的水墨画就是对龚贤的摹仿。同样的,我们也不能认为汉桥的画是在贾又福艺术风格的笼罩下发展起来的,师与徒的关系并不意味着徒等于师,徒可以在艺术风格、表现技巧上完全不同于师,但师的艺术精神,对艺术的理解会多多少少在徒弟的画面中体现出来。 汉桥与古人、今人在水墨画的表现方法上的不同之处在何处?就在于一个“点”字。大凡水墨山水画,古今画人都喜好用皴法来表现山石树木的表面肌理和质感,且因不同地域不同季节而皴法各异,但是皴也有其不足的地方,它不能美妙地将江南水乡水气萌动的音律美和空明晶莹感表现出来(大小米的江南山水画在其皴法上爱用破皴,且以淡墨渍染,自然能表现南方“云气涨漫”的景象,但总觉失之简约、在构图上也比较单一、传统。)确也有不少人找到了墨点这种比皴法更直接的表现方法,但流于有点无形,有点无路,缺乏生命力度。汉桥对墨点的运用,可说是迄今最成功的一个。#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