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思想家布莱瑟·帕斯卡(Blaise Pascal,1623—1662)在《思想录》(Pensées)中写道:“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却是一根会思维的芦苇。” 然而,承认人的脆弱似乎不是人类尤其不是西方人的主导思想,具有“人本主义”世界观的西方人总是愿意标榜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的强大与伟力。早在古希腊时代,伟大的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Sophoclēs,约前496—前406)就说过这样的话:“在自然界中即使再大的力量,也没有超过人的力量。” 即使脆弱是人类生命的客观属性,人们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加以回避和掩饰,我们甚至渴望征服人类自身的脆弱性。披览人类艺术史,我们可以看到无以数计的颂扬人类伟大坚强的杰作,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Helacles)更是西方历代艺术家钟爱的对象,我们几乎看不到表现人类脆弱的艺术作品。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艺术对人性的种种缺陷进行了深入的挖掘,但也没有一个艺术家明确表现过生命的脆弱性。因此,当武明中致力于通过绘画表现人类生命的脆弱性时,他无疑揭示了人性的新纬度,开拓了艺术的新领域。
武明中不是哲学家,但他从当代世界和现实生活的切身体验中,感到了生命的脆弱。为了表现这种不可言传的脆弱感,艺术家在画布上发明了一种装着红葡萄酒的透明玻璃人像。这样一种奇异别致的艺术形象看似灵感乍现、信手拈来的偶然产物,但却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探索的结果;玻璃人像是透明的,但这些形象的含义却未必一览无余;除了警示生命的脆弱,武明中的透明玻璃人像还蕴含着更丰富更复杂的艺术史含义。
武明中第一批成熟的作品完成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当时的中国艺坛,政治波普艺术、玩世现实主义和艳俗艺术正盛极一时,武明中顺应时代潮流,以一组具有波普艺术风格的作品表明自己积极介入当代艺术的立场。我之所以将这组作品归类于波普艺术,是因为武明中采用了波普艺术惯用的现成图像挪用策略,但实际上它们与当时的政治波普艺术有着本质的差别,武明中挪用的图像不是那些作为政治符号的领袖人物,而是一些带有条形码的西方美术史上的著名形象,而且,他还通过三联画的形式,用并置的办法,描绘了一张正张着大嘴打哈欠的人脸。因此,这类作品在波普艺术特点之外又具有新表现主义绘画的品质。根据武明中自己的说法,这些作品表达的是对消费社会的困惑。在我看来,这些作品的真正意义在于试图通过超越国家政治、关注人类共同的生存境遇,达到对中国当代政治波普艺术的颠覆。
从2000年开始,武明中创造了一种带有卵形脑袋的人像,也就是一种身体四肢和衣着高度写实,但五官略而不做,头部被简化成鸡蛋状的人物形象。武明中在现实生活中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就是在官场和外交场合,各种人物特别是政客的相貌和五官并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人们更看重的是他们的身份,而且,他们的手势和动作往往代表着人物的角色,更能体现事件的性质、过程和结果,虽然这些动作通常带有公式化色彩,但它们具有约定俗成、一望即知的象征含义。以这样的人物形象,武明中创作了题为《接见》、《谈判》、《投票》和《宣誓》等现实题材的作品。尽管在这些作品中,我们看不到人物的相貌,但他们握手、鼓掌、举手和举杯的动作姿态已经将人物角色和事件结果交待得一清二楚。这些作品的素材主要来自大众传播媒体,其主题的选择再一次突破了狭隘的民族性,显示出画家敏锐而开阔的世界主义眼光。
2002年,武明中的个人艺术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他的画布上突然了出现一种人们从未见过的艺术形象——装着XO威士忌的透明玻璃人像,通过这种形象,艺术家希望表达他从现实生活和个人情感经历中领悟到的生命的脆弱感,人世间那些原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其实是脆弱不堪的。武明中在喟叹脆弱之余,不禁产生了通过绘画表达这种脆弱,也就是将这种脆弱的意念变成视觉形象的冲动。按照象征主义者的说法,“任何一种观念,都存在一种能够将之传达的视觉形象”。然而,究竟什么样的物象能表达脆弱这样一种抽象的质感和心理的感受呢?艺术家开始了艰难的寻找和实验,终于,玻璃进入了武明中的画面。从此,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在他面前豁然洞开。#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