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雕塑系列在塑像的空间关系处理上并不成功。八个雕像呈一线排列,位居中央的是教皇利奥十世的坐像;而主系与旁系成员的数量也不相称;况且主墙两侧的雕塑与主墙系列了不相关,反而产生明显的断裂之感。这使得上述寓意的实现或多或少打了折扣。考虑到雕塑系列的作者并不是瓦萨里,而是1542-1543年间接受科西莫委托的佛罗伦萨雕塑家班迪内利(Baccio Bandinelli),这也许可以帮助我们解释部分不成功的原因。而瓦萨里在处理过程的逻辑清晰性,除了上述天顶画之外,还可以通过同一时期(1563-1565)进行的“新贮藏室”空间设计来印证。在后者中,两侧的世界地图排列(一侧欧洲和非洲,另一侧亚洲和美洲)与主墙中心的钟表浑天仪(作为美弟奇家族和佛罗伦萨的象征35)不仅主次分明、秩序井然,而且三者之间呈现了一个清晰的倒凹字形空间模式。
到目前为止,我们不仅在瓦萨里的艺术史叙事,还在他的雕塑创作、绘画构思和室内空间设计中,都不断看到一个倒凹字形空间模式的重复出现,那么,这种模式会不会同样出现在建筑中呢?回答是肯定的。正因为在公爵府从事建筑装修的经验,部分原因也可能缘于“大厅”设计的不尽如人意,促使瓦萨里一旦机会来临时,就要尝试把自己日臻成熟的空间理念,以建筑的三维形式付诸实施。
图7 佛罗伦萨公爵府(老宫)大厅 图8佛罗伦萨乌菲奇宫,瓦萨里设计
建造于1560-1580年间的乌菲奇宫是一个绝佳的例证(图8)。它看上去不仅是一个放大了的倒凹字形结构,而且是“大厅”结构和布置的一个露天的改写版。一位美国学者敏锐地注意到,公爵府“大厅”正立面的结构模仿了晚期罗马的塞利奥式凯旋门(the Serliana)36,这种凯旋门的功能充分体现在四世纪罗马皇帝戴克里先的斯普里特宫殿中:一个列柱式的院落在一个宏伟的拱门处达到高潮,而在举行仪式时分,皇帝通常会出现在拱门的由边柱和半圆拱组成的框架之中。而在“大厅”的“塞利奥式凯旋门”,恰恰安置的是罗马教皇利奥十世的坐像。而这一次,瓦萨里的做法是把“大厅”的“塞利奥式凯旋门”重新搬到了乌菲奇的正立面上,但是伴随着一些重要的改造:首先,由于底层的“塞利奥式凯旋门”被改作了通道,故瓦萨里在第二层上增设了一个新的“塞利奥式”,又在其中心位置设置了一个科西莫一世的雕像37,这样,就把“大厅”中隐晦不清的家族谱系主题一下子挑明了;其次,根据一个在当时未曾实施的计划,原先曾经准备在乌菲奇宫的两侧设置二十六个壁龛,里面容纳佛罗伦萨“名人”的塑像(这一方案只是在十九世纪才得以实现)——两廊“名人”塑像对中心的科西莫立像形成了众星拱月之态,则进一步补全了瓦萨里对于未尽人意的“大厅”结构的改写;最后,尤其是,当瓦萨里把“大厅”的行政中心和仪式功能亦原封不动地搬到了乌菲奇(这本来就是科西莫增设乌菲奇的目的所在,Uffizi即“办公室”之意)的同时,无意中亦促使了“大厅”的封闭性在乌菲奇中转化为一个开放的空间,更确切地说,转化为一个类似于敞廊的观赏空间,而事实上,乌菲奇的反凹字形结构本身就起着通道的作用,连通着佛罗伦萨的中心原长老会议广场与阿诺河对岸的地区。
当然,说瓦萨里的本意就在于使乌菲奇成为一个收藏、展示艺术品的机构,无疑是言过其实的。但机构的主题却提醒了我们去思考一个相关主题:瓦萨里是否曾考虑过设置一个类似的机构,用以收藏和展示艺术品呢?#p#分页标题#e#
回答同样是肯定的。1563年,就在瓦萨里同时装饰“大厅”与“新贮藏室”、建造乌菲奇宫,并改写《大艺术家传》的过程中,他策划创建了欧洲第一个现代美术学术机构——佛罗伦萨设计学院(Academia dei disegno)。学院的建立代表着瓦萨里在《大艺术家传》中提出的“设计”理论的规则化和体制化。科西莫被拥戴为学院的“首脑”,成为学院的保护者;此时尚在罗马的米开朗琪罗被一致推举为学院的“首脑、父亲和大师”(capo, padre et maestro)。这一举措,诚如佩夫斯纳所言,“是王公贵族和艺术家的结合,是艺术家社会地位提高的卓越标志”38;但更确切地说,以科西莫和缺席的米开朗琪罗充任学院“首脑”,意味着借助于政治和艺术的两则“神话”而为佛罗伦萨的“设计”学派、最终是某种“佛罗伦萨性”(Fiorentinismo)39鸣锣开道——而瓦萨里正是它的理论倡导者和总结者。而“素描”作为“设计”的另一面乃至于它本身(意大利文“disegno”一词包含“设计”和“素描”两层意思,既指创造性思维与智力活动,又指实现这种创造性活动的技术和构图),在学院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用瓦萨里的话说,它就是“绘画和雕塑”这一对“孪生姐妹”的“同一个父亲”40。
在学院成立伊始的章程里,其中有一条提到:学院要为全体成员建立一本书册,里面包括所有已故成员的名单,要详细记录成员作品的存放地和其墓地的所在。这本书册在性质上有点类似于瓦萨里自己的《大艺术家传》。另外一条章程还提到,要在学院的小礼拜堂保留一个墙面,为从奇马布埃迄今的大艺术家画像,这一做法则类似于瓦萨里在《大艺术家传》的第二版中,为大部分艺术家配备了木刻肖像之举。还有一条章程则进一步要求,要为全体成员建立一个图书馆或资料库,里面保存着学院成员的素描、样稿和建筑规划图,供作研究之用41。最后一条无疑也是来自瓦萨里,因为它仿效了瓦萨里早在学院创立几年之前的一个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