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像》 赵延年
2005年9月, 我应邀出席“赵延年1938年至2004年木刻作品展”。12月,我又收到赵先生从杭州家中寄来的新年贺卡,红红的洒金纸上印着一张赵先生手拓的木刻原作。在“2006年”的字样上方,一只勇往直前奔跑的小黑狗栩栩如生,加之得心应手的老练刀法,更添几分情趣。赵延年是我在浙江美术学院版画系学习时的导师,我真不敢想象,当时他已八十高龄,却仍刻刀不辍,继续木刻创作,这在老版画家中实为少见,可佩!可佩!
时下已有不少版画家改画中国画或油画,这种多元发展是很平常的事,无可非议,更何况马蒂斯、毕加索这样的大师也是多面手。而我特别敬佩赵先生的执著精神与“一意孤行”。近些年,他也画些轻松的漫画,但是始终没有放松和放弃黑白木刻的创作与研究。在当今版画走入低谷、市场不被看好的形势下,仍有一批有志于版画创作,尤其是从事黑白木刻版画创作的艺术家在勤奋地、默默地耕耘。赵延年就是其中一位意志坚强、不计得失、永不退却的木刻艺术家。
在世界著名版画家中,就黑白木刻版画而言,以我拙见,可分为“激扬之黑白”与“抒情之黑白”两大类。比利时的麦绥莱勒、德国的柯勒惠支、日本的栋方志功等属于“激扬之黑白”的木刻家,而俄罗斯的克拉甫琴柯、乌申,以及美国的肯特、瑞士的瓦洛顿、罗马尼亚的萨波等则属于“抒情之黑白”之列。而赵延年就是我国“激扬之黑白”中最具代表性的木刻艺术家。
与其说黑白是一种形式或色彩,不如说是一种精神。黑白象征着坚定、正义、抗争与不屈,它使人感到有一种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正是由于这种精神特质,使我们在欣赏黑白木刻版画时,并不感到冷酷、伤感与孤傲,而代之以爽朗、明快与高雅。它不是曲高和寡,而是调高意深。黑白为两种极色,它纯度高,色相饱和。黑白相映、黑白相衬,最能体现对比度,使之造成强烈反差。这种强烈的对比与反差营造了视觉冲击力与张力。
除少数套色和水印木刻外,赵延年以毕生的精力投入黑白木刻创作。鲁迅先生把木刻艺术比作一种“捏刀向木”“放刀直干”的充满“力之美”的艺术,它的创作全过程融入了艺术家的感情与感受,而且更能表现“现代社会的魂魄”。早期创作的《负木者》(1944年)、《抢米》(1947年)、《弃婴》(1948年)是作者对中国百姓以及祖国命运的同情与关注,忧国忧民情怀的展现。《抗议》(1956年)更是体现了作者强烈的爱国热情和民族气节。在1961年至1963年间,赵先生以坚定的信念、激扬的斗志创作了大量的优秀黑白木刻版画作品《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1961年)、《日日夜夜》(1962年)、《为了解放》(1963年)、《团结就是力量》(1963年)、《胜利万岁》(1964年)等。虽然那个年代美术界也有宣传画、漫画、雕塑以及油画作品参与宣传活动,但赵先生的这些黑白木刻最有宣传力和号召力,最能打动人心,至今还给人们留下深刻的记忆,就连这些作品的题目也极具激扬与张力。当时他还创作了《鲁迅像》(1961年)、《向雷锋同志学习》(1963年)等作品。赵先生说,那时生活虽然困难些,但大家没有怨言,作为画家,我们的创作热情依然高涨。这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有正义感的艺术家的真心表白。
赵先生的版画以激情著称。从他的《抢米》(1947年)中就可以窥见他处理大场面、大气势、大气派的艺术才华。只有26厘米×28厘米的画面却容纳了30多个人物。呼叫声、撞击声、厮骂声组合成“抢”的激扬交响乐。赵先生最善于刻画手,十几只手,各具形态,形成强烈张扬的气氛。倾斜的店门档板,配以弧形与“之”字刀法,更增添了画面的动感与气势。#p#分页标题#e#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是赵先生“激扬之黑白”的代表作品之一。在他的刀笔之下,显得自然而又激扬。握拳、振臂、断链、竖眉、撇嘴与虚化的硝烟营造了“起来!”的三角形气势。黑人的整体造型与画面右侧的大块空白,更是画家的匠心之处,张扬与气势需要有黑白的强烈对比与反差才能奏效。
《鲁迅像》是赵先生上世纪60年代的代表作,它将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生精神品质跃然纸上。白色的长衫、黑色的围巾与黑色的背景,反衬出鲁迅的人格魅力。在这里,背景的处理与这个时期的《日日夜夜》(1962年)有明显的区别,画面左侧用疏密有致的斜刀刻出利剑般的刀痕,而右侧则先将头部轮廓刻出,然后再用斜刀提亮背景,线条粗粗细细、长长短短,使得深沉的气氛中,有思想的激荡,有心潮的起伏,有波涛的汹涌。
《胜利万岁》是赵先生上世纪60年代主题性黑白木刻版画中唯一用红色套印的作品。这幅作品与《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同样用了跨度较大的手势,但不同的是前者为正面正势,而后者为侧面侧势;另有不同之处是前者呈方构图,而后者为扁构图,前者空灵,后者饱满,有愤怒,有呐喊,可谓异曲同工之妙。
在赵先生后期作品如《逐日》(1992年)、《砥》(1994年)、《填海》(1996年)以及《20世纪90年代》(1999年)中我们仍能强烈感受到“激扬之黑白”的特点。《逐日》是他20世纪90年代的力作,描写的虽然是一个神化故事,但它隐喻着作者向往光明、追赶时代的拳拳之心。这幅作品在黑白与刀法的处理上,与《鲁迅像》有些相似之处,但创作时空相隔了30余年,他的精神境界更趋深邃,艺术风格更为鲜明,刀法与技巧更加老练精到。应该说这是赵先生一生中最为奔放之作、写意之作。他不服老,为了艺术,仍求索不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1999年的《20世纪90年代》画面尺寸在117.5厘米×103厘米,这可以说是他一生中创作最大的一幅版画。宽畅的高架高速公路上,各种车辆在飞奔,高耸的大吊车,鳞次栉比的塔楼,一派现代化建设的繁荣景象。他虽已耄耋之年,但壮心不已,激情满怀,紧跟时代步伐。
进入90年代,赵先生的许多作品已从表现转入写意,《砥》、《填海》、《新叶》、《路漫漫》、《天地间》以及《逐日》尤为明显。写意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就是随意、放松,意是讲究意境与气韵,松是不拘细节与外象,艺术修炼到“随心所欲”之时,也就到了最高境界之地。他在版画艺术界已是一棵参天大树,桃李满天下,我们衷心希望他生命之树常青,艺术之花常开,老树干上不断有新叶的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