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绘画形式中,黑白木刻画大概是最为简单的一种吧!它只用黑白两种颜色,就能在黑白相对的变化间,传达出一种情感、一种精神,从而展示画家丰富的心灵世界。正因为这样的缘由,对于素来崇尚简单生活与简洁艺术的我来说,每观一次黑白木刻画,就能在其中寻找到无数复杂的心灵暗示。前不久,我读到延川籍青年木刻画家刘宏祥的黑白木刻画集,我以为从审美的角度而言,他的黑白木刻画简直可以说是刻在木板上的抒情诗。
但凡有木刻常识的人都知道,黑白木刻可以分为“激扬之黑白”与“抒情之黑白”两大类。比利时的麦绥莱勒、德国的柯勒惠支等属于“激扬的黑白”;俄罗斯的克拉夫琴柯、乌申,以及美国的肯特、瑞士的瓦洛顿、罗马尼亚的萨波等则属于“抒情之黑白”之列。木刻版画在我国的兴起与鲁迅不无关系。在“左翼文学”时期,鲁迅先生曾把木刻艺术比做一种“捏刀向木”、“放刀直干”的充满“力之美”的艺术,他还大力介绍过比利时的麦绥莱勒、德国的柯勒惠支等人。抗战爆发后的“延安时期”,是我国现代黑白木刻创作的高潮时期。当时,大量左翼木刻画家和爱国美术青年先后从全国各地奔赴延安投身革命。在艰苦的抗战条件下,延安的物质匮乏,不具备美术家从事油画、国画等媒介材料的绘画创作条件,而木刻因工具简便,很快成为延安美术家们的首选。黑白木刻拥有在强烈的黑白对比与反差中形成冲击力与张力的精神气质,更容易成为革命者的武器。加之木刻能够大量复制,有利于抗战宣传的需要,木刻画创作很快就在延安流行开来。“延安时期”出现了罗工柳、马达、古元、江丰、力群、彦涵、刘岘等一大批著名的木刻画家,创作出了许多产生深远影响的黑白木刻画。当然,延安木刻在探索的过程中,还有民族形式的转化过程。据资料记载,延安农民把延安早期版画的明暗表现法称为“阴阳脸”,把阴刻线条表现调子变化的方法称为“长满胡须”。而在著名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延安木刻画家们深入到基层生活中,广泛吸收民间剪纸、年画等文化元素,创作出了一批新颖的表现边区现实生活的木刻版画。按照一些研究者的说法,就是“体现在他们将民间美术的造型语汇与民间木刻的技巧法则融合到新兴木刻的创作中,将革命的内容与民族形式的艺术表达相结合,从而实现一种新型的艺术理想”(周爱民《“马蒂斯之争”与延安木刻的现代性》,见《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古元,他的作品反映出来的对解放区农村新事物与新生活的观察与歌颂,从而被誉为“边区生活的歌手”。
全国解放后,“延安学派”木刻画诞生地的延安,也曾活跃着一大群继承“延安时期”版画传统的版画家,如艾生、宋如新、冯山云等人的黑白木刻画就取得过很高的艺术成就。而更晚一代的刘宏祥,是目前延安“70后”仍在坚持黑白木刻画创作而硕果仅存的青年画家。他走的也是解放区黑白木刻的路子,不过,在继承中有所变异,更强调作品的抒情性,也就是“黑白之抒情”。作为“延川山花”群体中的一员的刘宏祥,他深受“延川山花”浓厚文艺创作风气的影响,在相互拥挤、相互竞争的文艺创作环境中茁壮成长,他的黑白木刻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术作品展等全国性的大型美术展览,他也成为延安市一名重要的美术家。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用当代诗歌大家艾青先生的这句诗能形象地表达刘宏祥之于陕北黄土地的情感。刘宏祥出生在延川县黄河岸边的一个贫瘠的小山村,他是听着黄河的涛声、喝着煮有红枣的小米饭长大的。在他有自觉的艺术冲动时,对于家乡一草一木的热爱之情也自然成为他心灵的敏感点。#p#分页标题#e#
刘宏祥的黑白木刻画是用“黑白木刻小品”的方式呈现出来的,主要以描摹记忆中黄河人家生存、生命状态为基本内容,情思较为单纯。这种情思是喷射出来的,是经过诗性的大脑过滤过的,具有纯粹的抒情诗特质的。在这样单纯而洗练的情思作用下,黄河人家的生存、生活状态被一一还原出来。于是,老祖母用过的带着岁月年轮的纺车、织布机,老父亲农业生产时使用过的各种劳动工具、运输工具,老母亲碾米的碾子、磨面的石磨、磨豆腐的豆腐磨,以及家中贮存物品的各种瓷瓮与瓦罐,家中各种造型的煤油灯等均被他激活了,均被赋予了抒情的色彩,具有了鲜活的生命特征,汇聚到其黑白木刻世界中。可以这样说,刘宏祥是一位善于整理情感的画家,他能把黄河人家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抒情化,并赋予特定的审美意义。
法国雕塑家罗丹曾说过:“世界上缺少的不是美,而是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刘宏祥之所以能够在黄河人家的日常生活中寻找到美的灵感,关键在于他拥有诗意的审美心灵。在追求单纯而透明的诗意的过程中,他在黄河人家居住的各种窑洞、日常使用的生产工具、运输工具、家居生活用品等物品中找到了自己寄寓情思的方式,而把它们搬到黑白木刻画中。他是在熟练掌握黑白木刻的技法后,通过一刀刀木刻来传达其心灵与思考。在其黑白木刻画中,刘宏祥追求这种诗意具有“拙中带巧”的艺术灵动特质,他刻刀下的陕北的山川河流、农家物品均具有生命的体温、生命的特征。我以为这种艺术方法不是从学院派那里学习与继承而来的,而似乎是深深地根植于泥土之中,吮吸着民间文化的营养,在民间剪纸与民间绘画中寻求出的表现技法。因此,可以这样说,刘宏祥在艺术方法上表现出的机智是带有扑面而来的泥土气息的。
不同身份的欣赏者面对相同的绘画会作出不同的评判。对于我这位没有绘画经验的人来说,我在刘宏祥的黑白木刻画中更多地品味到他的诗性情感、更多地把握到他“有意味的形式”。感谢刘宏祥,他在不断地激活人们尘封的记忆,带领我们在领略那些带着情感的记载着岁月沧桑的农家物品的同时,也让我们不断地穿越时空隧道,领略古老而神奇的黄河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