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哈市乘438次列车来到长春,已是下午四时,当晚又换乘218次快车经过一夜颠簸翌日清晨7时抵达通化。应吉林省教委的邀请,我这次赶往通化是为了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吉林省教委的招标课题项目――“高师专科教育面向二十一世纪、美术教育专业课程改革与课程建设研究”的验收工作。按教科文组织的要求,东三省的专家东北师范大学的两位美术系教授和黑龙江大学历史系主任以及吉林通化师范学院美术系主任、王纯信教授和尹国有教授和其它学科专家十余人参加了这个课题的验收工作。来到通化当日上午九时就在宾馆的会议室召开预备会,介绍这次课题验收的要求、标准和执行方法。三部录像带和数百张幻灯片,逐一展示了吉林同志所做的大量工作和研究成果,其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近年来对高句丽墓室壁画的研究。 高句丽是在我国古代东北地区继夫余之后建立的第二个地方政权的民族,历经了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至隋唐的7百余年历史,是存留时间最长的东北古代民族政权。高句丽的建立传说,最早见于《好太王碑》中的记载。此碑是高句丽第二十代王――长寿王在公元414年为其父广开土王立的一块石碑,记载了高句丽始祖邹牟王带着来自北面的夫余人来到浑江建立了卒本夫余,是高句丽碑碣建筑中的杰出代表。《好太王碑》的发现是清末同治年间,一位叫关月山的达贤文人崇古好游来到这荒芜之地。在清朝统治时,这里被封为圣地,不许人们在这里居住和游猎,高句丽人所留下的遗址无人知晓。关月山发现了这个长满青苔被污泥包裹着的巨石,感到奇怪,就精心研究,认为这可能是一个石碑。他雇了几个农民清洗青苔,没有洗净,后用油来烧才露出石碑端倪。由于被火焚烧过,使石碑受损,使这原有1775字的碑文只能辨认1500余字。吉林通化师范学院历史系耿铁华教授是研究《好太王碑》的专家,他大学毕业就来到这里,现已五十多岁。他能够在这灰蒙蒙的难以辨认的字迹面前熟认出1500多字的碑文,令人感慨。我在看了高句丽的有关资料尤其是关于高句丽墓室壁画后,不断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汉文化、中原文化对高句丽文化尤其是高句丽壁画的影响。 从高句丽的历史发生源头来看它肇兴于浑江谷地,这里毗邻辽东,容易接受辽东一带较盛的汉文化强烈影响。从考古研究发现的高夷出土的陶器和石器,已经证明了这一观点。高句丽来源于高夷,高夷地区受到中原地区的极大影响,是以农业生产为主要的民族,另外在集安五道岭沟门积石墓中发现的高夷的一批制作精湛的青铜器和两件铁器的随葬品,也证明了在战国时期和西汉初年高夷人就有了相当发达的青铜文化并输入了燕、汉先进的铁器文化。这一切无疑对后来的高句丽文化潮的形成有紧密的联系和莫大的影响。 在专家的陪同下,我们驱车来到被称为“王八脖子”的古人类遗址,这个遗址的得名完全是因为其地貌特征所决定的。现场上,考古专家正在进行考古发掘。三人蹲在几米深的坑穴里,用刷子和小铲子仔细地清理文物上的砂土,每个人身旁都堆放着数十块遗骨、石块和瓷片。专家介绍说,这个遗址已经发掘两年了,是按照考古学的 “探方”法在选定的区域划好方格网,依照自然层次分层挖掘。说起这个遗址的发现,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名公安人员是位考古爱好者,酷爱文物和考古,一次外出执勤时,路过王八脖子,看到这里的地形呈梯状,突然萌生了此处是否为古代祭坛的想法。他经过大量查找资料和反复调查后,把这一想法向省考古研究所进行了汇报,被省里认为是文革时建造的梯田,未给予重视。这位考古爱好者不气馁,仍继续不懈地坚持考察,他利用大雪覆盖地面以后更清晰地呈现出该处的方阵型很像埃及的金字塔型后,更坚定了自己的观点。他把收集到的资料寄给了一家考古方面的杂志,发表后被中央领导李铁映同志看到,引起高度重视,批示并拨款对这一地区进行研究。后经挖掘研究证实,这里不是古祭坛,而是新石器时期古人类遗址,这个古遗址有着完整的石坑、锅灶、火炕和烟道。这个古遗址的发现,对研究新石器时期东北古代民族的发展具有重大价值和意义。两年来已经出土了上千件文物,仅国家一级文物就有六、七件。 从高句丽的都城遗址来看,深受汉文化影响无疑。高句丽人最善于筑造山城,而且多建于山势陡峭、交通要塞之地。高句丽的都城多采用壮丽的宫殿建筑,屋顶结构是学习和模仿汉文化建筑结构独有的大屋顶式。高句丽的官僚贵族们也深受华夏祖先――中原汉文化的影响,对死后的陵墓建筑极为重视。高句丽的墓葬集中在浑江流域和集安附近。浑江的桓仁墓葬,都是积石墓,绝大多数都是用未加工的石块叠砌的。其中最重要的一处是位于浑江东岸的高力墓子村的墓群,墓葬分为大中小三型,都是在地面上用自然石块砌起的墓室。这三种类型的积石墓,明显地形成三个等级,表示葬入死者的不同身份。集安龙山脚下的将军坟是高句丽陵墓的杰出代表,被称为“东方的金字塔”。(配将军坟图片1、2)此墓是长寿王的陵墓,呈正方锥体共用一千多块花岗岩石条砌成,构筑严谨,雄伟壮观,代表了高句丽陵墓的建筑成就。最能证明也是最有说服力的重要一点,就是高句丽这个民族,始终没有创制出自己的文字,他们从官方文书到墓碑上的碑志、墓志铭等到处都渗透着汉文化对高句丽文化的影响,通行使用的全是汉字,包括最著名的《好太王碑》还有一些一级的宫殿,瓦当上的文字都是用汉子书写刻制的,而且他们的书法字体也使用了汉字的真、草、隶、篆字体。 对于考古我所知有限,我的兴趣主要集中在挖掘出的高句丽墓室壁画。高句丽壁画是最能代表古代朝鲜美术水准的艺术形式,在留存至今的百余座带有墓室的高句丽古墓中,有70多座绘有壁画,主要分布在当年高句丽都城集安一带。时代较早的壁画石室墓墓室作叠涩穹隆顶,壁画以墓主人的生活为主要内容;时代较晚的为叠涩 顶或抹角叠砌式顶,壁画出现了道教的四神、佛像和莲花的画面。这些壁画从各个方面反映了高句丽社会生活的真实情景。很显然带有墓室的高句丽古墓绝大多数都是王公贵族的坟墓,同东北古代其他少数民族一样,高句丽的葬礼和其送葬的礼仪以及墓室壁画的内容也都离不开对墓主人的歌功颂德。有关高句丽壁画产生的渊源、形成的特质以及与中原文化的联系,一直是学者们的研究课题。过去研究高句丽的学者寥若星辰,近年来由于通化考古研究工作的进展,引起韩国、北朝鲜的关注,对高句丽古国和高句丽壁画的研究逐渐升温。目前虽然从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等学术问题上研究有了深入,但有些问题仍是悬而未决。例如,高句丽壁画中经常出现的一种奇异的图示符号,如“舞踊墓”中著名的高句丽壁画《狩猎图》(见图1)中上方中间出现的奇异符号和“角抵墓”中著名的高句丽壁画《角抵图》中在其右上方出现的奇异符号(见图2),显然与高句丽墓室壁画中所描绘的内容不相一致,甚至是完全游离于壁画内容之外的奇异符号图示。究竟应当如何诠释这些图示,诸多学者众说纷纭、争论不休。目前大致有三种观点。一种说法是“云”的符号,也称“云子”;另一种说法是 “天书”;还有一种说法是一种声音的表述。我看了这些壁画之后,觉得这三种说法尤其是后两种说法有些牵强附会、不能使人信服。 要研究高句丽墓室壁画中奇异符号的图示,首先应了解高句丽壁画符号背后的文化意味,这就不能不了解这个民族的习俗和文化心理。受汉文化的影响,高句丽也是一个崇天敬祖的民族,《后汉书》记载高句丽“好祠鬼神、社稷、灵星,以十月祭天。”高句丽祭祖,“有神庙二所,一曰夫余神,刻木作妇人像;二曰登高神,云是始祖,夫余神之子。”从高句丽壁画中出现的供养佛像、莲花以及四神的画面,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小兽林王统治时期,佛教由前秦传入高句丽,很快变成国教,隋唐之际,高句丽不仅儒释并兴,道教也渐次兴盛起来。在高句丽的几乎所有墓室壁画中都出现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可以充分肯定道教文化对高句丽壁画和高句丽文化的深刻影响。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中国古代神话的神灵,是中国古代自然崇拜中依据现实的真实动物引申想象出来的神力动物。青龙是东方之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总体体现,白虎为西方之神,朱雀是南方之神,玄武是北方之神。这四方神圣也是我国道教的护卫神。这四神有固定的位置,即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在帝王墓室壁画中,四神护卫着墓主人的安全。这些四神的壁画或是在大墓室的东西南北墙面上各自独立存在,或是在同一墙面上围绕着墓主人的画像而上下左右起护卫作用。 既然几乎所有的高句丽古墓壁画中都有道教四神的形象,那么我们说高句丽壁画中那些似乎与内容不相一致的符号受到道教的影响也是极其自然的。我们先来分析一下目前学者倾向的对这种符号的三种意见。 其一说这些符号是声音的描述,其理由和根据是因为这种符号常出现在箭的前方和角力士的一侧,据说是指箭在飞行中的响动和角力士在互斗较量时所发出的声音。我认为,壁画的功能主要是记录高句丽贵族高贵的生活方式和显示其身份的场面和场景。壁画的主要功能是靠视觉形象来唤起人们感官的共鸣,而声音在视觉范围内,是一个抽象的事物,是无法用视觉形象这一手段固定和保存下来。由此可以推论,认为壁画上的图示是一种声音的推理是不严密的,也是不太合乎逻辑的,同壁画的功能也是大相径庭的。 其二说认为壁画上的这种符号表示“天书”的意思。道家称元始天尊所著的书或文字为“天书”,是天神通过这种神秘的符号传达上苍的命令,与凡人沟通。把高句丽壁画中的奇异符号说成是“天书”没有更多的依据,而且这个“天书”在高句丽壁画中的含义也很模糊。 其三种说法认为高句丽壁画上的奇异符号是“云”的意思。这样来推断似乎还有自圆其说的理由。因为这种符号在辽东一带东北汉文化地区的民间生活中,涉入的范围很广,俗称“云子”,从民间的箱柜描金图样上,到女人各种各样的“样彩子”装饰、烟篓、火盆中的花纹、到女人的鞋样上。有的是纯属于一种装饰性的图样,也有的含有一定的内涵,如同敦煌壁画飞天中的彩带,就含有乘风而上的“云子”的图示。而女人的“鞋云子”,我认为也含有行走如飞、日行千里、步履矫健之意;箱柜、火盆上的云子则表示一种吉祥,祥云、祥瑞之意。 看到高句丽墓室壁画上这种奇异的符号图示,我联想到道教、萨满教也常使用这类符号。在我一个个墓室接连看了数幅壁画都出现了这种不同的奇异符号图示时,我的脑子突然闪现出在高句丽壁画中出现的这种奇异符号图示是道教“符咒”的想法,即高句丽人是把道教的“符咒”也拿来并加以改造用在了自己的墓室壁画上,然而高句丽壁画中的这种奇异符号是否也和道教符咒中的含义同样? 在道教看来,只有天神才具有法力无边的语言,也就是“神咒”,只有道士才能运用这种语言和上苍中的神灵沟通,这就是“咒语”,咒语要常与道教的“符”合用。符的内容有祈禳之词,主要是祈求吉福,禳除灾厄。关于符的起源,说法不一。《道法会元》记载:“符者,阴阳契合也,……以我之神合彼之神,以我之气合彼之气,神气无形而形于符。”有人认为“符”是道教对人体、天神和文字的特殊信仰使之人与自然与图示相结合的一种符号;还有人认为符与桃梗有关,后被演绎成桃印、桃符等驱邪避鬼的象征,还有人认为符就是将我国古代的汉字、甲骨文、金文籀篆体、草体加以综合神话而形成的,其图形的含义可能最初的原创者赋予了一定的意义,非经专人密授无人知晓。姑且不论“符”的起源如何,总之我们所见的“符”通常是由道门独创的一种似画非画、似书非书、点线合用、字图相兼的奇特神秘符号, “录”是记录之意,“符 ”就是符命之书,其书写方法和性质大体和“符”相似,后来道门中人就将“符”和“ ”两者合用,称为“符 ”,再配上道教专门用来祈福消灾、驱邪赶鬼带有特殊音律的口诀,“符”为文、形;“咒”为语、声,两者一起合用,促使某种已发生或未发生的恶果消失,这就是道教的“符咒”功用。 从高句丽墓室壁画上,很显然和汉文化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无论从壁画表现的内容上,还是道教的四神形象上,如果说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上了道教作为沟通人和神之间联系的“符咒”,其作用和寓意也和道教“符咒”一样,就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而且在当时修筑墓穴时,聘请了汉族的工匠来描绘壁画,在道教的四神之上,又增添了道教巫文化的色彩――“符咒”,按照天神的旨意祭祀死者升天,以求天神的保佑和世代相袭,由此便构成了高句丽墓室壁画中的奇异符号图示。 在我们基本确定了高句丽墓室壁画中的奇异符号图示是来自汉文化道教的符咒后,我们再进一步分析道教符 中的几种常见样式和所构成的符号,以便和高句丽墓室壁画中的奇异符号图示进行比较,就不难看出有很多相似之处。见图3、图4、图6、图7、道教的“符”通常由“符冠”(符头)和“符体”(符身)所组成。符冠多半是如同“ ”的图示,分别表示上清、玉清、太清的“三清境”,道家视为幻想中的仙境,也可以引申为天神所在之处的星辰、日月和天体。另外常见的符冠如“ ”的图示,由三个钩所组成,(见图8)表示火刺令,即上苍天神的旨意由各司其职的刺令执行,火刺令即火神,咒词中有“掷火万里坎震宫”的描述,说的是神咒一经念动,就激发出闪电的火花,催送到了万里之远的清宫。而“符体”则是符咒的具体内容的符号代码,根据不同的名目,符号代码各不相同。如要招请的是“雷神“,就要有描绘五雷轰顶的符号代码的特点,如民间常说的“张手雷”,还要同时有对起雷闪电的咒语的描述。在高句丽壁画中,《狩猎图》中的奇异符号“ ”和道教的灵验符中的“ ”很相近(见图5、图7)。而刺令通常都是夹带着两侧风云,如风卷残云般地流云飘舞,瞬息万变。在高句丽壁画中,还进一步把道教符咒中的符号加以简化、变形,让符体按照高句丽的民俗和心理变化成带有自己特定内容的幻术般的符号,如改变了道教符 中的两侧风云变幻的位置。这种奇异符号的功用也和道教的符咒降妖升天,驱镇邪魔的愿望如出一辙。 …… 我的上述想法得到了研究高句丽历史的专家、《好太王碑》的权威耿铁华教授的赞同,他认为我的推断很有道理,并说我的这一想法使得多年悬而未决的高句丽壁画图示的解释更为贴切和合理。研究高句丽壁画的尹国有教授也非常激动,连声问我是如何想出来的,他研究多年了,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点。专家们对我的观点给予了积极的肯定,并表示在今后的研究工作中,通过我的这一设想的突破口,继续求证我的观点,尽快揭开高句丽古墓壁画符号图示之谜。 《中华文化画报》2004年7期第56页#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