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经济开放以来新时代中国当代美术的发展,进步不可谓不大,变化不可谓不大,形成过许多艺术现象和潮流,从伤痕美术的人文关怀和对文革的反思开始;经历85新潮对艺术样板的反抗和对西方艺术的全面引进;继而在后89美术中反省自身的历史和民族身份;其中穿插着沿袭西方思考方式的政治波普;抱有玩世态度的新生代艺术;具有强烈反讽意味的艳俗艺术等。以上列举的这些,或已成为当代艺术史中时代的标志。他们的共性,也都被人所乐道,就是艺术作品通过对外观察,自我反思所体现的思想性,也即创作中的思想先行。正是思考的参与,才使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呈现出一股新的生机。 不难发现,当代艺术的这一特征,有着以下的两个基础。首先,这个时代惊人的飞速变化,使得人类总在即成文化传统和经济规则和新生文化力量之间漂移,也迫使艺术家不断需要重新适应与之共生的环境,寻找新的语言来描述过去生活中不曾有过的情绪和感受。寻找的过程,即是艺术家思考的结果,也往往成为下一个思考的动因。寻找的结果,就体现在一件件的作品上,或是寻找到新的题材,或是引入了新的技法。 其次,对于艺术创作本身所需要使用的语言,也即各种技法,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成果和储备。尤其对于开放初期的中国当代艺术,大量的是照搬了外来的表达方式。从各类访谈中人们往往可以听到形容当时的新鲜感,最多次出现的是:原来还可以这么画。大量现成成熟的艺术创作理念和既成技法资源,在一定程度上给艺术家的创作留下了思考的空间。艺术家们可以更多地为自己的创作选择合适的语言。 这并不是说中国的当代艺术没有为艺术语言的发展做出过贡献,而是指由此,中国的艺术家可以更为自由的将注意力放在作品的思想性,以及作品试图体现出的整体氛围上。 如果说,前述的种种中国当代艺术潮流的滚动前进能够被类比成艺术史上各个艺术流派的相互更迭的话,其中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西方艺术史上的尼德兰美术和巴洛克艺术的区别,还是中国艺术史上浙派和吴门画派的不同,除了地域和基本艺术理念的不同,绘画技术层面的沿革和进展是更为重要和本质的判断标准。 可以明显地看到,当下艺术家在创作中,往往更多的表现出对可读性较高,且背后有明显文化含义的形象的需要,进而将其发展成为个人的符号,如戴面具的人物、绿色的狗、红色的美人蕉之类。 那么,我不由得要问: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中,真正意义上技术层面的进展是缺失的吗?这次参展的艺术家用自己的作品在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邬建安的剪纸在当下是显眼的,看着他的这一系列作品,让我充分地感到透过技术所传达出的艺术的快感,其中包括创作者和欣赏者两方面。“技近乎道”是形容这类创作最好的词汇。现代艺术开始向人们传达的自由和灵性往往使人对艺术创作产生一种误解,正如近年热播的轩尼诗XO广告一样,似乎艺术家遵循的创作规律是:感受――随意挥洒――佳作天成。但即使是波洛克本人的作品,隐藏在泼、溅、流、滴等随意的表面之下,对画面构成的思考,色彩搭配的经营和大劳动量的痛苦和令人疲劳的创作过程却不为外人所知。利用中国传统民间艺术的形式是一件很流行的事,但是邬建安对剪纸的理解却不是这么简单。他的制作摈弃了先进的电脑工具,所有的稿子都是手绘而成的,按照他自己的话说,线条在每一次转折处弯曲的程度,只有符合手腕运转的角度,才是最美的。线条在繁复而且严格的规矩之下扭曲而不穿插,形成了一个个各自独立但又相互关联的形象。这样作品的创作,其制作性的强度大大的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绘画,给观众带来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当观者的目光随着线条游走,试图期待一个开始或是一个尽头,或是寻找某个可读形象的边界,就注定陷入了技术带来的魅力之中。 如果说邬建安经历了从绘画到制作的转变,那么方天园的作品还是固守着纸和笔、线条和色彩的传统关系。这种固守是和架上绘画的仪式感分不开的。他绘画的阶段性还不明显,但总体的趋势是,制作技法从简单的绘制、喷涂逐渐的复杂化;不和谐色彩的互相冲撞代替了和谐的悦目感;画面中可读的明确形象在淡化乃至消失,纯形式的美感占据了创作目的中的主要部分。画面层次更为丰富的同时,几年前画面中常常出现的书法性的线条被弱化了,这应该是作者在用技巧丰富画面的同时,故意降低作品的可读性所致。没有了形象,能体现作品绘画性的只剩下了单纯而丰富的技巧。 胡声平的作品中,制作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我充分相信作者从制作纸张开始,就满怀着一种期待的心情。及至印刷,再到烫烧或烟熏。这几个环节,都可以被认为是塑造,而结果也是符合审美的。但是从纸张的诞生起,每一次的塑造,包括印刷和下一步的物理改造,都是将作者,或者说是以作者为代表的强势对原本完整的纸张的破坏。这让人联想到我们自己和孩子们,在成长的同时,我们也在承受着社会审美的破坏性重塑。如果其他的艺术家正在享受着手工技术带来的乐趣,那么胡声平的制作,在带来形式上审美愉悦的同时,也让我觉察到一种自怜式的痛苦。 席丹妮、刘斌、腔、伟大、久耗命的作品都是拼贴和综合材料。但是在语言上,刘斌显得更为成熟和练达,使得设计与纯艺术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而其他三人都在简单得有点质朴的表达方法中透露着一种对生活的戏谑。而席丹妮的画面就像她自己的眼睛,在看着窗外大雪中的城市,看着对面地下台球室里的人,看着车窗外象车展一般的动弹不得的车流。他们都将自己的生活做在作品里,或单纯而直接,或破碎而质朴。 “图画手工”的名字来源于1902年在南京创办的中国第一所高等师范学院――两江优级师范学堂的课程。当时将图画与手工并列在一起,也许是无心,也许是处于对西式绘画的蔑视,但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确实道出了艺术本质的一面,这也是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当代,不能被遗忘的一点。展览规模并不大,集合了一批着眼于自我的独特形式语言探索的艺术家,这并不是当代艺术的全貌,但必将是中国当代艺术塑造出自己全新面貌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阎安: 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绘画史博士,广州美术学院教师)#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