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20世纪80年代伊始,蒋昌一作为中国当代卓越的写实主义画家,逐渐选择并确定了他的艺术对象。他的艺术视角投向了诗情画意般的江南,同时他还营造出和谐亲近的形象世界:富有典型意味的江南女性形象和那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色……这似乎成为他艺术中的情感符号。随着他20世纪90年代移居美国,他逐渐强化这种艺术符号的感染力,以浓郁的中国韵味的江南妇女形象为核心,构成了蒋昌一独具诗意具象的艺术图式。 事实上,蒋昌一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经作为中国专业创作和研究机构的领导和代表画家,在中国画坛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伴随着当时中国油画单一主题性画风的结束,他的一些代表作品曾经以细腻的写实笔法和新颖的艺术观念,引起了画界对于写实主义画风的再度热切的关注。蒋昌一以谦和近人的为人和其诗意的艺术情怀,赢得了众多的朋友和观众。他的写实风格的油画作品,为我们展现了他通过独特的艺术视角所发现的另一个优美的世界,那是中国乡土风情中的一个精美的瞬间,一个感人的片断。他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种难得的艺术审美的互补,值得我们细细观赏和品味。 画中的江南妇女安静端详,梳妆持花,驻足静思,与近景的亭台楼阁和远景的自然田野,相映成趣,构成了令人沉醉的田园氛围,显得如此静谧,似乎保留下空寂的联想和悠思,让人不禁产生历史怀古的情愫和生命之源的向往。画家尝试着创造出一种关于中国江南乡土风情的诗意具象的图式,提炼着其中的视觉张力和色彩基调,在悄然牵引着观者,形成特有的节奏和韵味、气息和灵魂。用画家自己的“体会”来讲,“在题材选择上,一是要有兴趣,二是要熟悉”,这已经表明,江南女性的艺术形象,是画家兴趣和熟悉相结合的艺术积累,蒋昌一开始就在他熟悉的传统文化情境中,找到了表达自我感受的素材,逐渐形成系列化的创作构思。 这种诗意具象的酝酿,来自于画家心中对于江南刺绣的兴趣和发现——“从苏州等江南地区的民俗来看,女孩子不到十岁便开始学习绣花,绣制各种绣品,待到出嫁时作为嫁妆的一部分,送给贺喜的亲友,既是一种礼品,同时更是以此显示出自己的心灵手巧。”于是,相关笔法及其表现,在他的系列化的乡土风情油画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园”。蒋昌一在对江南文化产生兴趣和熟悉的过程中,逐渐扩展着他所描绘的图像范围:枕头、肚兜、腰佩、烟袋、帽子、鞋子、荷包、围裙、服饰、香袋、披肩、桌围、帐沿、门帘,而其中的题材和图案,则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寓意,借用龙、凤、松、鹤、鸳鸯、蝙蝠、鹿、羊、鱼、荷、莲、梅、兰、竹、菊、石榴等来寓意、表达福禄寿喜、百年好合、富贵长命、金玉满堂、连生贵子、年年有余等吉祥喜庆之意。画家对于这些传统文化底蕴的“江南水乡情调”,充满着追忆之情,他这样写道:“时间流逝,社会在发展,现代生活向各个领域延伸。石板、石子铺成的路面被柏油、水泥所替代,现代服饰早已取代土布衣衫。随着深入生活、收集创作素材次数的增加,昔日江南水乡特有的时代氛围和文化气息渐行渐远,再也难以寻觅。过去的印象,只有在记忆中深藏。好在画布可以弥补这种缺失和遗憾,能够重现记忆中的往日景象。” 看得出来,画家试图借用当地乡土的传统图式因素,置换其中传统古典的内涵,而进一步变体出他对本土油画形式语言新的结构方式和表达方式。古老的江南风情及其环境,寄托着画家无尽的情怀和思念,那是他难以割舍的精神家园,作品中的形象处理和空间营造,则呈现出艺术家对于诗意江南的感悟。 显然,画家希冀在自己架上艺术实践过程之中,赋予写实绘画一种新的审美体验。那就是用写实具象的手法,勾画其中代表性的传统民俗细节,通过一系列当地女性的形象和空间场景的联系。孕育其中浓郁的乡土气息,从而在视觉审美心理过程中,深度体现中国江南文化特有的人文内涵——这是蒋昌一油画艺术独具匠心之所在,也是画家留给观众的重要的艺术回味,而使得诗意具象的艺术感染力,成为画家从事的相关写实艺术探索的重要艺术价值所在。 二 具象写实,既是画家艺术思想观念的载体,同时也是画家进行架上绘画的形式语言的探索方式。我们知道,在古典主义到现实主义的历史发展中,宗教、历史和世俗等类型的图像,都曾经以逼真再现为特色的写实语言发生着阶段性的联系,同时又发生历史性的转化。在中国当代油画的历史进程中,“革命性”的战争题材,同样也经历了现实主义油画语言的转化,从苏派风格到民族化的尝试,主题性的油画创作,历经“文革”美术的红、光、亮时代,发展到了20世纪70年代后期,已经逐渐引起许多艺术家对于现实主义造型语言的深度思考。其语言转化的一个潜在的方向,就是将寻常事物和景观赋予人性的诗意和唯美的造型,淡化社会性的关注,而转向个人经历的体验。事实上,20世纪后期中国实力派画家在具象油画探索过程中,时常会思考和探索的创作命题,与蒋昌一作品所特有的凝重而抒情的画风,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 在中国当代油画的历史进程中,学院派的写实题材同样经历了油画语言的转化,而赋予写实图像新的创作理念。从苏派风格到油画民族化的尝试,风景和人体等学院派写实图像,在油画主题性创作的主流中,一度失却了其应有的艺术趣味和风尚,发展到20世纪后期,风景和人体类型的油画创作,逐渐摆脱了原有的小品性的或者习作性的局限,而开始显现绘画语言独立的审美趣味和价值。其中一个重要的缘由,是传统文化思想中写意精神的复归,以此为主导思想,启发着诸多艺术家进行相关造型语言的深度思考。 在长期的艺术探索过程中,蒋昌一缘自于江南民间所获取的艺术灵感,始终将绘画表现的目光指向那一方人杰地灵之处,与此同时也把自己的艺术情怀,融入于他笔下的艺术对象之中,没有粉饰美化的痕迹,也没有宏大场面的渲染,留下的是纯真本色的形象,以及带有浓厚江南风情的生活气息,纯情秀丽的人物形象和清新淳厚的色彩运用,加上独特的光线处理和细腻生动的笔触,使得内容和形式达到了完美的统一。作品显示着画家独到的创作功力,不以情节取胜,而以人物形态的刻画和环境气氛的表现见长,由此已经逐渐演化为相关的艺术符号,使观众意识到文明发展的时空错位,焕发出回归自然本色的心灵需要。蒋昌一曾经这样写道:“随着现代社会的迅速发展,丰富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改变了一切,包括绣花、剪纸等在内的民间民俗传统工艺美术将不再会那么广泛流传,有些甚至会逐渐失传。较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很有兴趣,不厌其烦地希望通过油画这种极富表现力和感染力的艺术形式来表现民族文化、民族情感为内涵的主题。通过创作绣花,剪纸等民间民俗文化为题材的作品,塑造中华民族文化延绵不断的传播者——中国近代妇女形象。描绘她们潜藏在平和、平静外表下的一个炽热的内心世界以及她们善良、勤劳、聪慧、含蓄、朴实的特质。由视觉外表的刻画,触及人们内心的活动。” 事实上,正是这些形式语言实践的命题使然,使得蒋昌一选择了这样一种古老而诗意化的人文景观。换言之,在江南女子等形式载体之中,画家对于人文环境的图式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心理投射,他的愿望和理想,他的寄托和期盼,使得他笔下的人物和景观,成为画家在油画形式探索上的新焦点。其中的关联,正是学院派油画表现技法经典的视觉经验。对于蒋昌一而言,通过形象塑造而显现的技法和经验,他认为“用笔”之道至关重要。在画家看来,画布上留下来的痕迹和效果大有学问,颜料直接通过画笔“涂”、“画”到画布上,“油画颜料在未干之前呈半固体状,其中又有稀、稠、薄、厚、快干、慢干等区分,再结合各种性能不同的调色油的使用,便可适应作画过程中各种不同的需要并产生丰富的变化”。多年来,蒋昌一经过丰富的创作经验积累,娴熟地掌握了写实油画造型中生动的用笔方法,同时,又将其逐渐显现自己的个性和趣味,放松的大笔涂抹和精微的小笔勾画,相互参差和衔接,形成浑厚自然、明快生动的艺术效果,从中渗透着东方文化的诗意和神韵。因而,画家的“用笔”之道,通过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充分显示。“用笔对于画家表达意图,形成风格,展现个性有着直接的作用。”在这种写实语言的“用笔”理念的作用下,约定俗成的写实图像和油画表现语言发生了转换。众所周知,从古典主义到现代主义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自然和人体的图像,都曾经与抒情性表现因素发生不同性质和程度的联系,同时也发生着各种历史性的转化。从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传统到近代新古典主义的发展;从巴洛克艺术的华丽变形到印象画派的光影瞬间变化的描绘,都为我们留下了重要的用笔经验和风格。 事实上,蒋昌一能够在众多以江南题材为主要表现内容的当代画家中独树一帜,就在于他可贵而真诚的艺术形式经验,而不是表面的观赏性处理,画家从还原真实的体验出发,既发挥生活的积累,又赋予理性的秩序,形成作品的含蓄之美,把观众带入意境悠远的艺术气氛之中,以意念的发挥和形象的象征,有如弦上之箭,引而不发,令人寻味,这是画家依托传统文化底蕴的力量和魅力所致,使得笔下的艺术形象充满持久的乡土之情和生命之力,而在“忆江南”的丝丝感怀之中,感受着难忘的艺术共鸣。 三 在蒋昌一的相关作品中,其油画语言转化的一个潜在方向,是场景画面的概括,形成造型的简化倾向;而色调笔触的表现,则寓示着造型语言的装饰化倾向。事实上,具象风景和肖像艺术中存在着丰富的非具象化的主观表现因素,如何建立自然主题向形式主题之间的转变,这是艺术家追求形式美的关键命题之一。画家在写实绘画理念上,赋予了具象写实油画以新的精神表现的可能,生动地反映了作者对于提炼写实语言表现空间的可贵探索。 因此,对于如是景观的整体人文环境的感受,使得画家在具象形式语言的创造之中,试图借用风景和静物等油画中传统图式因素,置换其中古典的内涵,而进一步变体出他对油画形式语言新的结构方式和表达方式,并进一步由此深化为在架上绘画之中,实现艺术图式方面的人文内涵的再度架构。这样的一种自由驰骋的情感空间,其实是油画图式的人文架构,其突破了对油画探索一般的形式技巧的玩味,具象因素发生了生动的肢解,而成为视觉美感强烈的语言要素。通过其作品的展示,让观众与画家一起体味和共鸣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因此,蒋昌一作品为我们在今天重新解读原本是中国乡土风情的写实绘画,提供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思考途径。 蒋昌一的油画探索,之所以具有“诗意具象”的特质,其重要的核心在于,对于传统文化因素进行创造性解读、重构和变体,幻化出属于画家内心独特的自由和单纯的想象之物,或对镜、或靠窗、或绣花、或弹琴……由于系列的积累,其造型趋于概括和凝练,形式走向自由和奔放,情感炽烈和真诚。在画家笔下的华丽的服饰、素朴的庭院和传情的神态等背后,观众能够深深感受到生生不息的浓郁传统意象和表现色彩——这是画家诗意具象的写实艺术风格的典型部分,而与之相应的是,中国意境和文化精神即是其中潜在的艺术母题。 事实上,无论是江南人物还是其他表现对象,画家沉浸在这种形式语言的自由创造过程之中,在颜料厚薄和恣意流淌之间,在凹凸起伏的肌理之中,画家用笔感性酣畅淋漓,色彩淡泊清新,挥洒自如,形象和睦安详,充满缠绵的诗意想象,蒋昌一凭借着自身的经验和阅历,作画之中只有传统意象中的图形和色彩在升腾和闪耀。画家创作的乐趣之一,在于既定的基调和偶发的效果的微妙转换,这种造型活动中理性和即兴之间度的把握,带给他潜心作画之中的苦与乐,张与弛、紧与松,都不同程度地在画面上有所流露,留在画面上的痕迹,是直接和间接画法的油画语言的灵动多变,而这些形式语言的表现,其实都涉及到架上艺术新的实践命题。 这些新的艺术实践命题,依然扎根于画家内心深厚的传统文化情结。这是其进行写意油画的主要文化底蕴所在。这些艺术母题一旦成为图形与色彩的组合,那么画面内容便从传统的图像元素中得到进一步变体,而逐渐成为语言纯粹化的意象世界。自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蒋昌一对于江南风情图式进行进一步的变体和重构,用笔细腻而丰富,色彩清新而明快,形成了画家对于江南文化神韵和精神的视觉形象的再度诠释,在某种诗情画意般的梦幻玄妙联想和回味中,达到了写实形式与传统写意精神的契合。 “多元文化的格局是当今社会的特征之一。要吸收和借鉴国外艺术发展道路上的教训和经验,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创作出具有民族风格的现代艺术作品。”——这正是画家在跨文化的环境和境遇之中,以其丰富的生活阅历和艺术实践所得出的重要经验,蒋昌一的油画艺术作品即是最好的印证。作为中国学院派实力人物的代表之一,蒋昌一至今仍旧是一位富有创造活力的艺术家,他逐渐提炼着自己的具象艺术的精神和风格,构成了自己独有的艺术图式,形成了清新雅致的具象画风,使得现实主义对于生活的关注,与表现主义对于自身情感的体现,有机地结合起来,形成诗意具象的艺术面貌,成为中国当代油画艺术风格的典型之一。 迄今,蒋昌一的作品以其独特的具象写实风格享誉画坛,已经受到了国内外艺术机构和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同时,画家从更为深广的层次上,思考和体验他的艺术和风格在今后的发展走向。相信喜欢他作品的所有热心朋友和观众,都会对蒋昌一的油画艺术致以真挚的祝愿。他的艺术牵动着每一位心怀中国文化情结的人,因为他向社会呈现的每一幅充满诗意具象的油画作品,都是艺术家真诚的心灵写照,传递着艺术生命历久弥新的佳音。#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