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书作画,无论老手后学,先以气胜得之者,精神灿烂,出之纸上。意懒则浅薄无神,不能书画。”石涛题跋。石涛的《苦瓜和尚画语录》堪称中国绘画史上论画说理最为透彻的画论,它不做无痛之牢骚,切中要害,论述深刻,而且体例完备。这与石涛为了与当时主流画家“四王”论战,行千里路以“搜尽奇峰打草稿”,并结合自己的绘画体会,提出了许多有益的画论有关,如上述的“气胜说”及“一画论”等等。谈到气,笔者想起了福建美协副主席王来文的花鸟画,因为笔者先前在看了其花鸟画后,激情澎湃,遂随笔写了《气贯荷藤》一文,这是我对其花鸟画的第一印象。
(一)
笔者今日再次提笔,也正因有感于石涛的“气胜说”。王来文的花鸟画以人恬静之散淡,这与其内心之平和有密切关系。笔者那日陪同王来文拜访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著名古书画鉴赏家杨臣彬先生。宾主坐定后,就当前书画界等各种现象进行了热烈的探讨,随后王来文拿出了自己最近刚画完的册页。杨臣彬先生看完后,赞不绝口,称其画气息清雅,画面脱俗,墨色清润,很好地继承了明清花鸟画传统。杨臣彬先生浸润古书画几十年,且对中国画传统有着很深的理解,他不但是个眼界开阔的鉴赏家,更是一个有着很深功力的书画家,他的评价想必是中肯的。
正如杨臣彬先生所言,每赏王来文的画总有一股清气扑面而来,我想这也正是他的画作最能打动人的地方。气者,就文章和书画而言,乃指气息、气韵也。气,对于一幅画作、一篇文章的重要性可见于谢赫的“六法”,亦可窥于陈善的《扪虱新话上集》。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画有六法,第一便是气韵生动;而陈善的《扪虱新话上集》卷一曰:“文章以气韵为主,气韵不足,虽有辞藻,要非佳作也。”可见,气乃一幅作品的精神和生命。有了气,画作就会鲜活,乃至跳跃起来。王来文的画就是这样充满着灿烂精神的,他笔下的一擎擎墨荷,一缕缕紫藤,满满地注入了画家心中的雅逸之气,一颦、一舞皆非凡间之物。王来文斯文的外表与内心的澎湃激昂互为映衬,因此他以大写意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生活、对人生的理解与热爱,然而在画面上流露出来的清、净、雅恰恰与其儒雅合二为一。故曰:画如其人。
(二)
花鸟画历经千年,形成了以写生为基础,以寓兴、写意为归依的传统,这种传统的形成恰恰是适应了社会的审美情趣。写生不仅是为了捕捉花鸟外在的形,更是为了尽花鸟之理、态;而寓兴则是借物言志或是寄情花鸟,这种寄托其实与中华民族的含蓄审美观有着内在联系。而写意应该包含“写”与“意”两方面,写者就是强调以书入画,强调写出画家的心意;意者重在强调作者观察花鸟之后所产生的情趣,这种内在情趣其实是需要借笔毫抒发而出,中国画的抒情不宜用描绘的方式,只能通过书法的“写”,方能淋漓尽致地表达画家的才情和意趣。
明清的花鸟画在文人画的大力影响下,更加具有生命力,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徐渭以书入画,开创了大写意花鸟的新格局。其书法奔纵苍遒,他把这种奔纵引入了花鸟画,此般“逸笔草草,聊写心中之逸气”,使得花鸟画的寓兴功能更好地展现。清初的八大山人把花鸟画乃至中国画推向了顶峰。八大山人用笔平、圆,书法取法高古,极具禅意。其心极为平静,这种平静孤寂的心态加上他对画面的高度概括凝练,使得其画极为简约厚重,从而营造了荒寒、散淡的境界。这种荒寒、散淡被视为中国画至高的境界。
八大山人的荒寒、散淡境界归结于“写”的功效。这种“大写”的率意不由让人想起王来文的大写意花鸟画。《露冷风清玉有香》堪称王来文大写意墨荷的代表作。一根遒劲的线条遥遥而上,支起了一个莲蓬,旁边是一株反向的墨荷,这片大荷叶与莲蓬及墨荷的枝干互为依托,画面甚为简约。然而这两根苍遒而又平圆的荷干使得画面变得厚重,并且有脱尘之感,从而营造出一种超逸的意境。在画面的构图上,王来文显然是汲取了八大山人的简约凝练,当然对八大山人的学习与理解,王来文并未停留于形式上,而是深入挖掘其内涵,最终他归结于书法的线条和禅意。于是我们看到了王来文的书法从颜体(颜真卿)转为汉隶和汉简上,这种转变使得其线条变得更加高古,更加贴切于画面;第二,当今的喧嚣、浮华与八大山人那种孤寂的禅境渐行渐远,所以当很多画家一边沉迷于莺歌燕舞中,一边高呼学八大,这种学习显然是南辕北辙。有一高僧友人常说,有禅机者有禅意,禅机是缘也,前世之缘,今世之续缘也。当然笔者无意于争辩唯心与唯物的高下优劣,只是王来文的这种禅机显现其实是其禅心的流露。来文对佛、道文化浸染多年,佛、道中友人甚多。所以王来文的墨荷与八大山人的禅境一拍即合,有友人问我,王来文刚过不惑之年,其画却有如此之境界,何也?答曰:内化渐修。友人恍然大悟,从此更加关注王来文的画。#p#分页标题#e#
(三)
如果单从八大山人的角度解读王来文的花鸟画,显然是不够的,因为王来文的花鸟画除了超逸脱尘外,它的空灵清润则是深受恽寿平的没骨花鸟画影响。杨臣彬其实是国内研究恽寿平的专家,他曾应约写了一篇长文专门论述南田的花鸟画特征及内涵。上文提及了杨臣彬看完王来文的册页后,不由感慨王来文的花鸟画有明清传统,这种传统和文脉的续接恰恰是从八大和恽南田这里开始的。
“俗人论画,皆以设色为易,岂不知渲染极难(恽寿平《南田画跋》语)。”正如其所言,恽南田所画花卉,很少勾勒,以水墨着色渲染,用笔含蓄,画法工整,明丽简洁,天趣盎然。但是他的写生在力求形似之余,却又不满足于形似,有文人画的意趣与韵味。清新、简洁和天趣是其花鸟画的要旨。他曾在《南田画跋》一语中的地指出,画贵乎简尚。王来文的花鸟画从笔墨的角度看,更多地继承了其潇洒秀逸而又含蓄的用笔。所谓墨法皆由笔法出,墨色之清润通透,离不开笔法之灵动。“腕不虚则画非是,画非是则腕不灵。动之以旋,润之以转,居之以旷(石涛语)。”古人对笔法的论述颇丰,由此可见笔法的重要性。时人只知王来文的花鸟画墨色清润、意境空灵,却不知其缘由。一言以蔽之,笔法也。
王来文墨荷图的荷叶是用笔毫揉进去的,更是吃进去的,紧紧地浸润于宣纸里,加上水之清澈,所以其墨色有清润通透之感。古人画画讲究氤氲之墨气,这一点很多画家是知道的,起码从石涛的《苦瓜和尚画语录》中得知氤氲一词,但是很多人却不知这种氤氲该如何营造,其实归根结底在于对古画尤其是明清花鸟画的研习与理解。这一点,王来文是个典范,他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有心人,同样是对传统的学习,他悟得其中三昧,领悟到古人笔法之虚灵。
王来文的墨荷和紫藤是为外界熟知的,墨荷与紫藤已然在中国花鸟画坛占有一席之地。最近看了不少他画的竹石图,却也觉得有趣得很。竹自古以来便是文人笔下之物,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而且他画竹从不画竹节,以示畅快。郑板桥画竹则以其纤弱变形而闻名于世。王来文的竹石图则具恽南田之神韵。他秉承南田写生之理念,使得竹叶清新妍丽、随风摇曳多姿,而又不乏文人趣味。
可知画即诗中意,诗为画里禅乎?也许石涛之语道出了王来文花鸟画的内涵所在。王来文年届不惑,对于传统的理解和学习,已然至此境界,假以时日,内化外修,相信他将拔萃于中国花鸟画坛。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