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春,我为编写中国油画史作前期的资料收集,到广州采访了冯刚佰、胡根天、梁雪鸿、赵兽、杨秋人等油画老前辈。4月6日访问了时任广州美术学院院长胡一川同志。他谈自己对画画的爱好,从小学到中学再到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学画的经历;谈他如何从爱油画转为搞版画,后又从版画返回油画的心路;他谈艺术创作中的体会和他的艺术观点……。这位要务缠身的领导,和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从上午到下午竟交谈了一整天。他是那样地平实平易,认真地帮助我去了解那段以往的历史。可惜当时条件限制没有录音机,只靠我的笔记去记录那历史的概况,今天从笔记本中查看,倒也能看到胡一川前辈当时那形象生动的言谈神情,较之第三者的书写有更多的实感性、真实性。故而,此文用第一人称重现他谈话的内容,供史学者参考。因是笔录,难免疏漏和不确之处,还请知情者赐教。
(一)家贫·心慕油画
我是在印尼读小学时接触到了油画,当时匡老师画画,我帮他提画箱、拿东西,也从中有了油画的第一印象。1925年我15岁回到祖国,在廈门进陈家庚的集美学校,中学吴老师教我画山水、写隶书。因我家穷,后来就转入杭州国立艺专师范科,跟张书旗老师学国画,临摹老师的画,但我更喜欢石涛、八大的画,因与潘天寿对路子。当时杭州艺专有高师艺术科(四年制),有留法的李超士、蔡威廉教素描,高年级时有法藉教授克罗多上课。克罗多的油画粗犷,色彩响亮,我看他用油画笔蘸水墨画画,很是欣赏。我更爱林风眠、吴大羽的油画。学校有许多西洋画册和石膏像。当时高师常开写生画展,让我很受益。但我也只能业余画油画。1929年我师范毕业,张书旗觉得我有培养前途,想送我去国外学油画,但我家穷,去不成。后来家里没钱寄来了,不仅买不起颜料,连吃饭也困难了。
(二)革命·拿起了木刻刀
1929年冬,我停下了油画。想想我该走什么路?当时鲁迅倡导木刻,我认为有意义。1930年夏天,我约“一八艺社”①的同学,参加了在上海的暑期文艺补习班,这个班这是“左联”办的,在环龙路上(法国公园对面),鲁迅来讲过课。在那个时候我们听到了许多进歩的文艺理论,见到了许多进步书籍,如《拓荒者》,看到了日本柳籁正梦的漫画,听到了红军攻打长沙的消息……。在思想上受到很大启发和鼓舞。一些进歩的美术青年都纷纷参加了“美联”②,我还是“美联”的发起人之一,当时,正巧许幸之(后推举为“美联”的主席)在开展览会,见到我,他让我参加了左联。后来我们又发起组织了“美联”,“美联”就在补习班楼上。“美联”成立后,我工作更积极了,经常到工厂去深入群众,以劳苦大众为题材,创作反映他们生活和斗争的版画,来开展宣传工作。1931年8月1日我组织“美联”的同志去南京路参加“八一反战示威大游行”。我们有的拿着酒瓶、棍棒……到了先施公司就见到了铁甲车。刘毅亚一路呼着口号冲过去,被抓了……。晚上我们又相约上街写标语,当时夏朋(原名姚馥)和我在一起並肩战斗。她可是富家小姐,在杭州艺专学雕塑。她也改为木刻,她的作品有《四等车箱》、《清道夫》等来表现劳苦大众的苦难命运。她在1932被学校以“左倾分子”的“罪名”给开除了,后来又两次被捕,历尽磨难,病死在狱中。
暑期文艺补习班结束后,我加入了共青团,回到杭州艺专,在党的领导下开展“一八艺社”的活动。我也从此按鲁迅的主张搞起了木刻,那时不再看油画、国画,一心从事版画创作。③
注释:
①“一八艺社”是左翼艺术运动中的一个革命美术团体。1929创立于西湖畔的国立艺专(即后来的“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故称“西湖一八艺术社”,后因内部在对于如何接近劳苦大众,在艺术中如何反映劳动大众才是历史的主人的观点上发生分岐,分裂为二,“一八艺社”一派坚持着为劳苦大众的主张,而“西湖一八艺社”不久就停止了活动。#p#分页标题#e#
②“美联”成立于1930年7月,是以左翼美术团体“时代美术社”为基础,联合了上海美专、上海艺大、中华艺大、“白鹅画会”和杭州的“一八艺社”等艺术院校和美术团体的部份师生和进步青年,组织了“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简称“美联”)。
③补充说明:(因笔记上没有记录胡一川1933年——1946年间的活动,以下材料来自《中国西画五十年》第275页,朱伯雄、陈瑞林编著 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版)
胡一川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深入工人群众组织,编《工人画报》,去上海大学附中教木刻。同年7月被捕,1936年出狱。出狱后,去厦门《星光日报》任美术记者,並在厦门美专教木刻。抗战爆发,辗转到达延安解放区,先后任鲁艺美术系教员、鲁艺木刻工作团团长、创办木刻工厂,创制印刷了一批水印的套色年画和宣传画,他所创作的一些套色木刻,在我国解放区版画史上有代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