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万章：饶宗颐书画简论

　　图1、2011年10月，朱万章策划“岭南风韵：饶宗颐艺术特展”时与饶宗颐合影

　　2007年5月，我在香港中文大学做访问学者期间，适逢有社会热心人士捐赠一枚写有文字之菩提叶给广东的某博物馆。因受当事人委托，经与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联系，得以随同当事人携带菩提叶赴饶宗颐学术馆敦请饶宗颐教授鉴定。在绿树成荫、曲径通幽的饶宗颐学术馆，我们见到了时已九十高龄的饶宗颐教授。饶教授的精神状态显然与耄耋之年极不相称，他不仅健谈，而且记忆力超群。他能娓娓细数几十年来所经历的人和事，并且对菩提叶的时代、文字和历史因缘如数家珍，让我们享受到一顿丰盛的精神大餐。在鉴定结束后，他还谦虚地说，“我的意见仅供参考，如果需要更准确的意见，最好再请北京的季羡林看看”。这是第一次和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学者饶宗颐打交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接触，除聆听饶教授的教诲外，同时还欣赏到饶宗颐学术馆正在展出的饶宗颐书画，也同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此之前，饶宗颐的书画，在广州展出也不止一次了，笔者每次几乎都会去观摩，并且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近期将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行“学艺融通——饶宗颐百岁艺术展”。这次在新的语境中再次欣赏到饶宗颐书画，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记忆尤其深刻的是，书画中所蕴涵的人文内涵，让人深感到用学者之书与文人之画来形容饶宗颐艺术，是再贴切不过了。

　　图2、饶宗颐《隶书成扇》，纸本

　　中国书法，向来是书以人贵，书以人传。古往今来，纯以书法著称于世者，实属罕有。纵观一部书法史，不难看出，能扬名立万者，除写得一手好字外，大多非达官贵人，便是文人学士，其书艺才得以流芳百世。尤其是学者文人，因学名、文名鼎盛，又能写出一手有特色的字，在书坛上占有一席之地，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饶宗颐教授正是这样一个学者型的书法家。

　　图3、饶宗颐《行书七言联》(上) （左边）饶宗颐《行书七言联》(下)（右边）

　　饶宗颐自幼便临习各体书，不仅对许多碑帖下过功夫，对文物、器具，尤其是出土文物上的字体也十分留意，“转益多师，自成一家”(饶宗颐、池田大作、孙立川《文化艺术之旅》，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和很多卓有所成的书法家不同的是，饶宗颐的书法在娴习诸帖之后，并未为前人藩篱所囿，几乎在其书作中找不到任何一家的影子，但却不失深厚底蕴。这便是作为学人的饶宗颐书法的特出之处。饶宗颐学贯中西，于史志、楚辞、词曲、音乐、甲骨文、简帛、梵学、敦煌学、宗教、诗词……等方面无不贯通其原委，因而在潜移默化中，其学者之文思便融汇于笔下，形成了一种挥洒自如而不失旷达恬静的学者书风。近代以来，此类学者书家代有才人，远至章炳麟、陈垣，近至启功、于省吾，无不自出机杼，丰神独具，饶宗颐与诸家相比较，则未遑多让。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由于饶宗颐教授内心的宁静与学识的滋养，在其书法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冲和平静的书卷之气。正如他抄录的康有为一幅对联所示：“但见花开落，不问人是非”，在这样的心境下，他能心无旁骛地潜心搦管，人书俱老，形成特有的书风。很显然，这不是从临池中可以轻易获得的。#p#分页标题#e#

　　图4、饶宗颐《六祖像》

　　再来看饶宗颐的绘画。和很多书画大家一样，饶宗颐于山水、人物、花鸟无不精湛。他的画，既不同于传统的学“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繁密厚重或学石涛、八大清逸脱俗的一路，也不同于那些致力于改革创新的新文人画，而是在纵览历代名家翰墨基础上，独抒胸臆，形成自己的风格。饶宗颐教授曾在《选堂八十回顾展小引》中说：“陈寅恪自言平生为不古不今之学，余则喜为不古不今之画”(《选堂书画》，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1996年)，所谓“不古不今”，实典出苏轼评论宋子房之山水，谓其能“稍出新意”，“真士人画也”。饶宗颐以此自许，说明对其画的自得之意。事实上，究其画的本质，除“不古不今”外，其实 “既古既今”：既不乏传统文人画的古韵，也不乏现代学人之新意。清初正统派画家王原祁一直以来的“不似古人则无古，太似古人则无我”(王原祁自题《山水画》)的困惑，似乎在饶宗颐的画中得到了圆满解决。在其充满着浓郁文人气息的山水或花鸟画中，意笔草草，不经意中所流露出的对于灵秀山川、花草虫鱼的全新解读，展现了一个具有传统艺术涵养的文人所具有的古典情怀。饶宗颐在其画中所崭露的笔情墨趣，正是传统士人画的典型特征。李伟铭认为饶宗颐“所标举的‘士气’，就不仅仅是一般所说的书卷气，而是独立不羁的生涩之气”(《古调今情·饶宗颐书画作品选》，南方日报出版社，2011年)，这是很有道理的。正是这种在似与不似之间所凸显出的士夫气、生涩气，成为饶宗颐绘画给予观者的最为直接的审美体验，同时也是饶宗颐立足于当代画坛和鉴藏界的根本所在。陈师曾在定义文人画时所说：“画里面带有文人的性质，含有文人的趣味，不专在画里面考究艺术上的工夫，必定是画之外有许多的文人的思想”(朱万章《陈师曾》，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无论是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还是清新淡雅的花鸟画，或者是笔简意赅的人物画，饶宗颐的绘画无不带着一种浓厚的文人气象。这是饶宗颐绘画的典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