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和包福生都出生于八十年代,也是近些年来涌现出来的两位很有才华的青年艺术家,他们先后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接受了扎实的专业艺术训练,在校期间艺术创作上就有突出的表现。但是和许多毕业后滞留在省城昆明的青年人不同,大学毕业后包福生去了丽江,在一个有雪山草原、森林湖泊,美如天堂的地方教书;而李凡则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滇南蒙自的红河学院工作。蒙自我没去过,但我知道,那里曾是云南通向东南亚的交通要道,历史文化积淀深厚。抗战期间西南联大的许多诗人学者都吟咏过蒙自的南湖。 我之所以这样强调两位艺术家的生活背景,当然是觉得他们与众多流浪或安居在城市里的艺术家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大致来说,他们两位的为人和他们画给我的感觉,是心态比较安静平和、为自己内心需要去画画的一类人,很少浮躁空洞的城市病和刻意讨好画商、批评家的媚态。从他们的画中,可以看到艺术家真实的生命追求,和在这追求过程中的种种困惑、彷徨、不安与挣扎。 上一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曾经是“先锋”、“革命”的中国当代艺术,在今日已经堕落为一种商业化的“行会保守主义”势力:它今天所拼命维护的东西,其实正是当年它所竭力反对的东西。这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怪圈。举例来说,大大小小的“双年展”、“三年展”就是一种体制化的城市形象实力的争夺与竞比,其中策展人的话语权与解释权被无限制地夸大。所以,像昆明这样的艺术中心城市也不能幸免于潮水般涌来的画商与策展人的清洗。事实上,在年轻一代的艺术家中,“机会主义”和“犬儒主义”已经开始成为主流,所以,在时下中国当代艺术潮流中,“卡通一代”等等,都是策展人、画商与艺术家合谋制造的结果。 李凡和包福生的绘画与当下中国艺术的潮流无关。他们是尊重自己的生活与心灵的艺术家。当然,这样的艺术家并非只有在云南的边缘地带才能生长,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些边缘地带“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特殊的文化地理,给了一个艺术家按照自己的天性和内心去生长的必要条件:朴素、自然的生长,像大自然一样。 李凡的画中有一种去留无意、恍兮惚兮的伤感虚无的阴性气息。比较接近中国道家的人生态度和审美理想。他画面上的那些荷花、松竹梅兰、假山石都一种冷灰色的调子平涂在画布上,将人带入一种对往事的追忆和缅怀之中。“追忆”在中国古典文化中是一个经典意象和根本性的母题,也是一个含蕴丰富思想的艺术行为,追忆不仅是对往事与历史的复现与慨叹,也寄寓着文人追求“不朽”的“本体论”的焦虑;更体现了“向后看”这一延续了几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和思维模式。李凡的艺术挪用了中国古代文人画的图式,在诗、物、景之间划出一块空间,使往昔通过这块空间重新回到我们身边。在这里,过往的时间之神既无形色,又无影踪,对它的追寻,无疑会使得追寻者陷入一场虚幻的叙事。所以,艺术家对时间的追寻,或者说回忆,就成为消费生命的一种手段,追忆到了极处就是病态的呈现。正如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在《追忆逝水年华》里,用了近一千种方式想表达的心声:“唯一真实的乐园是人们失去的乐园,唯一幸福的岁月是失去的岁月。” 而包福生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基于生存现实所带来的生命焦虑状态。其语言方式和生存体验都更接近西西弗斯(Sisyphe)式的存在主义言说。包福生是一个内省的、具有巨大生命张力的表现主义艺术家。和蒙克一样,他画面上的那些被塑料薄膜蒙罩着的几尽窒息呼喊中的人头,不仅是艺术家个人生活状态的一种自传性陈述,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当今这个丧失人性与灵魂的物欲时代发出的一种个体抗议。艺术家将这样一个象征意味很浓的图式以波普手法不断地加以复制,制造了一种震撼人心的悲剧性效果。作为八十年代出生的艺术家,包福生绘画的文化价值取向是反潮流的,他忠实于自己内心的体验和自己的生活状态。以一种回异于当代文化“嘻哈”“泼皮”、游戏人生的批判性立场,表明了自己对时代潮流的保留态度和生命意义坚持不懈的严肃追问。就这一点来说,我将包福生的绘画视为一种具有古典精神的批判现实主义,也是现实主义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下企图重建个人方式的一种努力。 李凡和包福生的绘画游离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象征意味很浓的梦幻意象,尽管他们两人的梦想,一个是中国古代文人式的“追忆”,一个是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Sisyphe)式的英雄“厄梦”,但都显示出一种对现实的拒绝、疏离、保留与批判态度。在现实生活中,人的精神常常处在上升和下坠的两种状态,一方面想展翅高飞,另一方面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扯住不放,使我们常常处在一种想飞的梦想和下坠的欲望之间,处于一种梦想与现实、精神与物质的断裂状态。所以要寻找一次理想的、完美的结果,无异于在一间黑屋子里寻找一只猫,许多的时候,我们认为还有一丝希望,殊不知原来黑猫早就从窗户跳出去了,黑屋子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就像《爱丽丝漫游奇景记》里的那个奇幻之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梦想与现实,是生命的轮回与无常,李凡和包福生的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游离于梦想与现实之间的通道:有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它提醒大家,无数人苦苦追寻的世外桃源、山中仙境也许就在我们的梦境中。事实上,只有梦想才能够改变现实的含义,重新定义现实。艺术家是游离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寻梦人与独行者。他们通过各自的语言和媒介方式,让梦想照进现实,从而彻底颠覆、改变了事物原来的意义,使梦想成为激励我们在人生之路上前行的灯塔;“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从“无”开始、“无中生有”——真正伟大的艺术创造都源于“无意义”和对“虚无”的反抗,就像中国晋代智者陆机说的“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文赋》并序),有形生于无形、有声源于无声。艺术家也在梦想与现实的转换、轮回中,在色彩的分割与形象的明灭中确立了自己的语言方式和观看方式,为事物命名,找到了度过漫漫时光唯一最好的方式。 2006年12月27夜日于昆明#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