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的油画,有着两条发展的脉络。其一是自1985年开始崛起的现代艺术(又称新潮美术),它以其对中国传统的审美趣味和艺术表现形式的反叛,而受到世人的注目(近几年中国现代艺术的发展正呈现愈来愈分流化、个性化的发展态势);其二是与前者同时产生的新型的写实性绘画,它体现出对前者怀有逆反心理的主张“回到艺术中去”的艺术家的美学追求。 这两条绘画脉络的并驾齐驱,实际上是中国特定的社会普遍审美趣味的两个相互对立又相互补充的方面在油画艺术上的反映,任何带有主观情绪的厚此薄彼,都是无视中国现时代人们审美心态的矛盾性的做法。作为中国最高美术高等学府的中央美术学院,应该说这种新型的写实性油画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基地,以院长靳尚谊先生为首的一批油画家,一直在不遗余地力追求这种类似古典大师风格的新型写实性油画艺术。尽可能完美的表现技巧和尽可能完善的形式构成,与中国人日常生活的世俗情感(其中自然主要是画家本人的生活理想和生活观念)融为一体,以此来显示自己独特的单纯、匀和及无限的境界风韵。石良这位中央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在新型写实性油画初见端倪的时候,恰好正在学院里求学,四年美院的教育模式给了他扎实的素描和油画表现技巧,又使他形成了优秀的艺术素质。受师长们的熏陶,这时他对西方油画大师们的关注注重在精湛的技巧和严肃的精神上,他把对大师们精湛的技巧和严肃的精神的感受和自身对现代生活的体验结合起来,以构成他的油画作品的内在基质。作于五六年以前的几幅少女肖像,喜好用大面积黑色的铺陈作为画面的背景底子,使得画面调子显得稳定、庄重,人物的外轮廓和背景在空间关系上的分别被精微的色调冲淡,吸收了古典大师对双手的造型表现力的把握,但多少被披肩长发女的花格线衣和鲜艳的少数民族织绵缓冲了,从而整个画面给人一种扑素、安祥之感。被中央美院收藏的肖像画《嘉娜》,堪称石良这个时期肖像画的精品。背景的黑调子与少女面部的主观光,微启的双唇和回眸凝望的眼神,都体现出作者对人物内在精神世界的把握之准、之精。而侧转的身体与略微倾斜的正面面部,被晰长的脖子极为生动地衔接为有机的整体,不难看出画家对肖像画的大胆突破。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准确而又静谧的画面气氛笼罩着,使得整幅画具有了类似圣像画的庄重、高贵的格调。 这个时期的石良油画的构图、色彩、形体和笔触处处反映出他对油画技巧的孜孜追求,这是他对古典油画的理想境界向往的必然结果,是他对普通生活中发现的美的理想化表现的真诚所在。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只有不长时间油画传统的国家来说,这种对油画技巧和技术的潜心研究显然是难能可贵的。难而更为可贵的是,石良随着油画技巧的日臻成熟,对油画艺术的内涵的理解也日益深刻、宽阔。西方古典油画是西方当时特定的社会文化状况的体现,其中的人物画和肖像画更是与西方社会的宗教和神学紧密联系,即使是弘扬人文主义的文艺复兴运动,也始终充溢着不朽的神性和崇高感。它那完美的写实技巧和整体结构的处理以及完善的制作程序都是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科学基础之上的。西方古典油画是西方特定历史时期社会意识和科学技术的反映,在当时是历史之必然,然而在几百年后的今天的中国,是否依然是必然的呢?在当今社会生活和意识观念中,科学取代了宗教,世俗的人情和日常生活的情感取代了已往的神性和崇高性,在古典大师所追寻的理想光环之中亦步亦趋,已不足以表现现代人的社会生活和审美价值观念。怎么办?有着深厚油画素养和艺术气质的石良,在陷入沉思的过程中,并没有简单地偏向其间在中国大陆勃勃发展的一批以反传统的价值观念和表现形式为目的的现代艺术,这体现出他对油画艺术自身的纯洁性、完美性和高层次性的独到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视现代艺术中在艺术观念和形式创新上的许多可取之处。而实际情况是,对于身处新潮和写实绘画两股潮流同步发展过程中不良来说,他始终在关注着中国探索性艺术的发展动向,并经常注意在自己的绘画语言中丰富现代艺术的因素,把自己的油画放在当代油画发展的前瞻性进程中来塑造。 与近两年画坛上部分画家一味描绘非艺术性的社会生活心态的几近噱头的做法不同的是,石良一直坚定、沉着地在寻找和研究真正属于油画艺术自身发展的必然趋势的新的表现途径,这种途径所达到的风格既有别于新潮画家们的反判性,也有别于搞短期自嘲效应的噱头风气,它注重的是油画艺术自身语言的必然性和现实性,追求与现代人的生活环境、生活心态贴近的高品味的油画语言。观看石良这两年的作品,会使人们有不小的震动。虽然还是肖像画,可面部肌肤的圆雕感让位于平面感,但这种平面感却被愈见明晰的外轮廓以及富有个性力度的画笔皴擦有机地调动起来,使得人物面部和衣饰不再油光细腻,而是更见画家的笔力硬度。黑暗调子的背景也让位于光亮率意的背景,背景的色调变化和层次的叠合,反映出画家开始把人物设置在一个更为现实的环境中的想法,显然与画家本人对现时代生活的重新认识有关。石良的油画的另一个深刻的变化在于构图上的突破。稳定的三角形构图被人物形象偏离中轴线以及画面上方空间的扩大所代替(近年的人体画也有同样的倾向),从而使作品在具体的时空中具有了超时空性,其中隐含着种种不可言论但却足以打动现代人的象征性因素和意念,闪现出富有神奇色彩而又极具隐喻的内在力量,丰富了作品的文化内涵。 形式构成、空间搭配以及色调笔触的变化,都体现出石良对解决中国油画自身两难矛盾的尝试,它们与画家多年积累的技巧融汇起来,使得新近的作品有着一种全新的面貌。不难预见通过不断否定中国当代油画以及自身观念两方面的局限性,这种新的面貌将会最终汇成一种新的油画风格,而中国当代油画发展的新起点或许就在这里。#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