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现主义油画在中国当代油画创作中占据的位置,伴随着近年贾涤非、苏东平、申玲、王玉平等一批中青年画家的出现,显然是引人注目的,在政治波普和玩世现实主义风格的油画在当代艺术领域甚嚣尘上热闹不凡之时,这批画家的作品对当代艺术的天平起到了矫枉和平衡的作用。进入九五年,青年画家张旭东带着二十余幅大尺寸表现主义油画,从渤海之滨的辽宁兴城来到中国美术馆,进入艺术批评家和艺术家以及观众的视野中。 人与海是张旭东这批油画创作的母题。这个看似浪漫主义的母题,在张旭东这里却有着独特的诠释方式。首先,海及海之边缘沙滩等形象并未出现在画面上,而仅仅是以蓝与黄的色彩诉诸观众的接受心理生成的;画面中具象形态的全是人物,且是裸体。张旭东笃信人体本身的造型和人体与人体之间的形态关系就足以形成画面构图的丰富性和变化性;人类本身又是万物之精灵,人体是生命与情感的最有力的象征符号,因而在画面中把人体推到唯一具象的位置,把海的形象缩减为抽象单纯的色彩背景。这种母题形象的一明一暗,目的在于延长和拓宽观众心理想象的时间和空间。其次,对人的理解,张旭东没有局限在对生物性的生命繁衍与生理的男女性爱的一般性描绘上,而是通过对画面中人体之间的相互关系的捕捉试图提出他对现代社会情境中人在肉体和灵魂方面所受折磨的质问,以及向往超越这种折磨回归自然大海的强烈愿望。在《欢乐2号》二联画里,左边两个女人体后面的自画像式男性惊鄂的面部表情,传递出艺术家对现代社会中人与人、异性之间情感交流的障碍的担忧;而画面右边三个浴女自由伸展的姿态和无束的交谈,则暗示着艺术家心目中回归家园的欢乐心仪。又譬如在《音乐与舞》这幅500CM×200CM的三联画里,乐池里的三人乐队反倒被黑暗包括着,从这里暗中发出的音乐声,隐含着令舞池里簇拥的舞者们难以平息的不安躁动的力量,整个画面充满现实与理想,肉与灵、理智与情感矛盾纠葛的梦魔基调。 张旭东揭示人物精神世界所运用的油画语言,远承巴塞利茨(Georg Baselitz)、基弗(Anselm Kiefer)等德国新表现主义,近承巴斯奎特(Jean-Micheal Basquiat)的美国式涤鸦,又融入艺术家自身对色彩的认识和处理。他在驾驭大尺幅绘画中群体人物的关系以及背景色彩对这些人物精神状态的烘托上,隐藏着强列的社会意识;人物形体的夸张、变形和疯狂飘忽的笔触与刀痕,则暗示出对人的现实精神状态的具体表征的即时性把握。这种即时性把握,恰恰是张旭东油画语言的个性的突出之处。即时性把握,即对当下社会环境下个体的人的精神意识与生存状态的切入和关注,丙稀与油彩掺合的大块色斑相互刮扫,推挤而形成的人体轮廓线,这本身就以触目的肌理效果传达出在抖动的血肉之躯中,灵魂欲游离出躯体的愿望。然而,艺术家对有意识地运用画笔和刮刀以及颜料从袋管中的直接挤抹所造成的画面形象并不满意,因为这样的画面效果是在艺术家明确的逻辑控制之下的,它刻画出人物的精神矛盾与冲突,但却没有预示出超越于矛盾与冲突之下的自由的可能性。由此,我们在张旭东的这批画中,看到了一种油彩向下自然淋漓流淌的随机性景象,而这正是张旭东的油画中即时性把握的第二层含义。在《自然的坦白》中,三个人体上覆盖的颜料,与背景上方象征着大海与天空的蓝色一道,冲破经由艺术家明晰勾画出的躯体肌肤与外形的定型,在画布上汇集百颜干色,淋漓直下,形成意想不到的蜕变、剥蚀和淋漓醋畅的视觉效果。用干湿不同的颜料在直立的画布上创作,在熟练自如地运用色彩刻画对象的矛盾境遇的同时,能充分调动颜料的自主随机性,用颜料淋漓尽致的动态流敞,体现出艺术家直面现实的境遇并意欲剥蚀掉纠缠着自由灵魂和独立人格的种种赘疣的努力。 不难看出,张旭东没有从人物与环境的对应刻画上描述人与海的具体关联细节,叙述性的情节显然是他所不顾的,他的着眼点在于颜料形成的色块与线条的主观运用与自主随机。色彩不仅是物理世界的一部分,而且也具有坚实的心理基础,色彩的平刮、堆积、挤推、重叠、互渗与流淌,交织着人类理性与感性、控制与随机、必然与偶发的双重性,选择颜料色彩的塑形作用,通过人的形体,坦露出艺术家对自然和自由的精神世界的渴望,这正是张旭东的作品的成功之处。 表现主义性质的油画素来强调表现自我感受和主观意象,以过分夸张的形体和色彩表现事物所激发的情感意识,这些都是在主观设计、控制和运用下实现的;在张旭东的画里,颜料色彩的淋漓直下,的确也需要画家的人为垂直画布以及稀湿、溶解颜料,但就颜料滴落的过程和形成的视觉效果而言,可以看出画家已认识到颜料本身和运动可以形成种种难以预料又激动人心的画面形象,自主随机性是造成画面奇功效果的有效途径之一。 张旭东已经意识到寻找最为有自己所有效的油画语言,去体现现实社会情境中为物质欲望与精神追求的矛盾纠葛所累的人的生存状态,接着而来的将是如何消除初始时的生涩与粗糙。#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