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一部壁画史,是民族和国家命运兴衰的形象记载绝不过分。以 10年浩劫为终结,以文艺创作领域一些禁区的解冻为开端,以改革开放为机遇, 20年前,正是壁画创作的初兴以引人注目的探索勇气,揭开了中国当代美术运动的新纪元。
回顾自首都机场壁画创作问世以来近 20年的历史,中国壁画在推动当代中国画坛复兴运动中的先导作用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首都国际机场壁画的产生,体现了振兴的中国经济和世界进行横向的比较时,一开始就敏感而又自然地关心到与它形象有关的文化审美层次上的需求,并从理论上印证了一个道理——起飞的生产力产生了改造环境条件的审美需求,而壁画创作的兴起和活跃也是依傍着经济条件和思想解放的程度同步进行的。
中国艺术院校的壁画专业学科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开办的。20年前,国内壁画事业方兴未艾,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央工艺美院怀有振兴民族壁画之梦的教师们,在自己刚刚踏入这块具有竞争因素的创作领域的时候,提出了培养一批更具专业素质人才的办学计划——美术学院壁画专业学科的创建意味着曾经历史辉煌的中国壁画由此拉开了复兴的序幕。有如张仃、侯一民、周令钊、李化吉、袁运甫、梁运清、祝大年等一批壁画教育的创作者,他们没有把壁画封存在一个少数艺术家独擅专利的行业圈子当中,却以更大的热情造就一支有更新知识结构、更强竞争力量的壁画设计与创作生力军。 20年来,中国当代壁画在教学、创作互动与相长的进程中,展示出空前的繁荣。
壁画是人类绘画史上最古老的艺术之一,曾标志着中国古代绘画辉煌的成就,但也是近百年来逐渐衰微近乎寂灭的一个领域。当代壁画创作与教学的再度崛起,正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断层的此岸重新起步的。对悠久的民族壁画传统,当代的壁画创研和教学有着兴亡继绝的历史使命;对世界各国,尤其是国外近现代的壁画经验技术,我们须有博采众长、批判借鉴的眼光;对创立具有我们中华民族特色的、富有新时代精神风貌的壁画艺术,则是我们今后几代人任重而道远的事业。
20年来,国内经济持续稳定的上升,为城乡环境建设的改造与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物质条件,也为壁画艺术造就了一个空前广阔的需求天地,美术学院作为壁画的创研和教学实体,一方面通过创作的社会实践摸索积累指导教学的经验,开拓壁画专业学科的门类;一方面通过教学实验,指导学生创作,形成自己的壁画教学思想体系,进一步拓展了社会实践的成果。正是在这种活跃的教学相长气氛中逐渐成长的学术群体,形成了一支代表着当代中国壁画水平和成就的中坚力量。20年来,国内一些最优秀、最有影响力的壁画作品,几乎都是由美术学院的师生们所设计和创作的。这种现象在当代世界美术活动中也很特殊。当本世纪的世界美术几乎被市场经济商品化了的时候,在中国,在美术学院的教学领地中,仍然有这样一批坚持艺术理想的师生们。他们多年来开垦着这块圣洁的土地,坚持着学术荣誉的自我珍重。也许这就是被我们称之为“新学院派”的学风。
一般来说,壁画属大型绘画,甚者可称为绘画的工程。大,就要求与其幅面相当容量的艺术内涵,要求有与空间感相适应的视觉意象。一些杰出的大型壁画,有时承载着一部民族兴亡的历史,有时描绘宏伟、壮观、气象万千的自然景观,像一座座历史的纪念碑一样,具有产生震撼观众心魄的视觉力量。因此,它要求壁画艺术家一方面要具有经营巨构,把握宏观气势的构想力,另一方面又要具备完成一件巨作所必须的体力、技能(包括指导助手,组织各种协作的工匠的能力)。一件大型壁画,从构思到完成,常常是经年累月的成果,这种漫长的操作过程,需要艺术家始终保持旺盛的创作状态,这是其他画种创作者无法体会的耐力的测试。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曾接受为亚运会开幕式大型团体操设计和制作背景的任务。学生每两人曾负责指挥一个班的战士们,共同组织一个连的“兵力”,完成数万平方米的图像。在这种团队似的“作战”方式中,师生们共同体验到一种统一在作品中的集体意识。#p#分页标题#e#
壁画最重要的一个特殊性——即它几乎百分之百是“命题”作业,通常是画家们向委托人按其命题呈交定件。壁画不能回避“命题”的限定性,不能不考虑建筑的使用功能、与建筑风格的协调性,不能不考虑材料和表现形式的语言限定性、特殊性,不能不考虑在达成的低造价的情况下,不降低自己的心力投入,顽强地从各种束约和限定中最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才能——壁画的生命力。这便是壁画,这便是被历代壁画家所认同的“神圣而痛苦的事业”,一种“永远会留下遗憾的艺术”,即便是成就了杰出壁画作品的大师们也无一例外地是从这种苦与乐的心路中奋斗出来的。
总体而言,社会在发展,公众的眼界也在发展中开阔得多了,今天壁画创作中虽然存在着许多问题,但全社会的客观条件比以前的时代要开放得多了,艺术家的处境也优越得多了。如果说,在本世纪我们尚未能产生大家公认的、有可能与古代壁画相抗衡的作品,对此感到惭愧的当然是我们自己。
自北京首都机场壁画问世20多年以来,中国壁画应该说处于红红火火的时期,也不乏鱼龙混杂,较之其他造型艺术门类,它的产生周期长,因此难能总领风气之先,因此也渐渐失去了国内评论家们的关注。这渐渐成了一个很少听到声音的领域。也许这有助于壁画创作者们在寂静中对自己的状况进行反思。让我们把短短的新时期“壁画运动”放到历史长河中做一番比较,去找到一种自我感觉的定位和再前进的新坐标。这种思考对于我们在美术学院从事壁画创作与教学的人们来说,有着特殊的重要意义。纵观中国古代壁画的成就,研究传统的宝贵精神,可以说,如敦煌,如永乐宫,如北京法海寺的壁画,都先于欧洲文艺复兴的时代,其构思之精绝,气象之宏伟,造型之独特与完美,也远在同期欧洲的壁画成就之上。近年相继出土的一些大型的汉唐间的古墓壁画,所显示的文明气度,技巧的精湛以及画家们面临墙壁信手挥写的自信力,都令今人叹为观止——在那样悠远的岁月,运用那样简陋的工具,在那种阴暗潮湿的条件下,何以产生如此不朽的力作?我想,其中最值得我们敬佩的应是,前贤们对艺术如对宗教般神圣的感情。这是我们许多当代艺术家所缺乏的。像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那样的艺术巨匠,他们是把身心、生命与信念都化成一种形象,一种对世界的忘我的认识,仿佛自己就是上帝,就在创造世界。只有具备这样一种全身心投入的创作状态,罕有的勤奋,忘我的劳动,才能出现这样的艺术巨人,才能创作出这种宏构巨制。如今,西斯廷教堂已经成为米开朗基罗个人艺术的纪念碑。壁画文化的影响力超出了教堂的空间,也超出了宗教的含义,成为全世界人类共同接受的文化宝藏。这正是我们当代壁画创作和教学中最须思考的问题,也是我们要呼唤和培育的一种精神。
(作者系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