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的“蚊子”系列的表现主义情怀不同,我们现在面对的作品有着一个“不合时宜”的浪漫主义的开头。之所以说是“不合时宜”,是因为在强调批判与行动的当代艺术语境中,浪漫主义似乎是一个充满布尔乔亚意味的陈词滥调了。但是,我们或许依然应该随着这个“不合时宜的浪漫主义”开头而开头。
以塞亚·柏林在《浪漫主义的根源》中,曾经分析到浪漫主义在1760年到1830年间,相比正常而沉闷的古典主义而言,是一个现代而前卫的文化情结,之所以说前卫是因为其核心在于对于死亡的殉道般的热情。虽然意识到浪漫主义风格的复杂性,他还是富有激情地写道:
浪漫主义是爱出风头的,是怪癖,是为《欧那尼》一剧而战的战场,是倦怠,是生之厌倦,是萨丹纳帕路斯之死,不管是德拉克洛瓦的绘画、柏辽兹的音乐还是拜伦的诗所描述的的萨丹纳帕路斯之死。它是帝国、战争、屠杀、世界末日的震撼。它是浪漫主义的英雄——反叛者,厄运缠身的让你,受诅咒的灵魂,是海盗、曼弗雷德们、异教徒们、拉腊们、该隐,是拜伦诗中的那些英雄。
环顾整个展览,如果有足够的细心,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被艺术家称为“我的手抄本”的《萨丹纳帕路斯之死》。这件作品的原作由德拉克洛瓦完成于1827年。他是以赛亚·柏林反复提到了那个浪漫主义的标志,也是拜伦同名演绎。纳帕路斯是古代亚述第一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在国家毁灭王宫被攻克的瞬间,他下令屠杀自己的妻妾,焚烧自己寝宫。这个亚述国王的疯狂故事最早被拜伦描写过,而德拉克洛瓦的作品更是根据这个诗歌的启发而完成的。今天很少为人注意到的是,无论是拜伦还是德拉克洛瓦都是站在一个赞美的立场上描写这个凶残的国王的。拜伦从国王嘴中骄傲地说出:“现在我什么也不亏欠你们/甚至/连一个坟墓也没有留下来给你们”;而在德拉克洛瓦的画中,面对残暴的杀戮,纳帕路斯的表情冷峻、坚决而高傲,却完全没有我们想像的末日降至时的昏君恐慌。而恰恰这种对于残暴的的歌颂和呈现,是浪漫主义的前卫性之所在,也是拜伦和德拉克洛瓦共同的主题,而在以赛亚·柏林笔下则被称作是“生之厌倦”。
我并不认为郭伟对于《萨丹纳帕路斯之死》的知识比我这个美术史背景的人多,但是当他在成都蓝顶工作室向我展示这件作品,他指着这件作品说:“其实毁灭有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热爱”的时候,我坚信他在这件作品中的心理投射现实预示一种更为当代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毫无疑问承接了浪漫主义的精神本质。作为浪漫主义开端的《萨丹纳帕路斯之死》被艺术家本人称作“第2号虐杀”(“第1号虐杀”是《西阿岛的屠杀》),它有着高3米92,长4米96的巨大体量。我们可以想见在一个没有电影这些机械复制图像观看体验的时代,面对它时身临其境一样的绚烂效果(而不是恐怖效果)。而现在,这张“第2号虐杀”被艺术家可以的分色画法搞得有点面目不清,而且尺寸被缩小到廉价的尔狭窄的如家快捷酒店里的装饰画的尺寸。当艺术家昵称这件不及原作二十分之一大作品为我的“手抄本”时,他是否在提示在我们的时代有着比200年前浪漫艺术家想像的情色与杀戮更为刺激的事情。这些事情包括:巴格达街头的爆炸和尸体,街头对犯人的公开枪决,美国和非洲对于犀牛与驯鹿的狩猎,同性3P的AV女优和地板上无辜凝望的猫,警察带着记者对性工作者的肆意搜查和灾难之后工作人员检查核泄露,也包括墨索里尼的情妇和切格瓦拉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