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平《地安门鼓楼大街》2011年
多年以前,我还在外省的一个省会城市当美术老师。记不清是在《世界美术》还是《美术研究》杂志上看到马克西莫夫画的油画《前门》,高高的箭楼上,那种高雅的灰蒙蒙的调子中,早晨的太阳如咸蛋黄一般,融化在北京灰霾的天空里。对于我来说,这大概是记忆里最为深刻的北京景象,然而它却出自一个俄国老头的笔下。虽然以后我见过不少以北京为题材的有组织的北京风景画展,但都没有感动,似乎那些画家拼了命的要为北京的旅游画一本广告册子,那些有名的地儿,有名的风景,竟然离我很远。
这回看见王玉平,是在我的办公室里。他笑眯眯地拿出一个ipad,里面是他这一年在北京城里画的纸上写生。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我恍惚中有了时光倒流的感觉,不仅是那些我曾经耳熟能详的城里的景象,而且是王玉平那平淡直率的表达,让我想起了自己学画时代拎着画箱在室外画画的日子。王玉平笔下那些平凡的北京景象,说不上多么美丽,却让我的心怦然一动,回忆起年轻时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城的胡同里漫无目的地瞎转悠。
这种回到少年学画写生时的感觉,让王玉平痴迷,他说:“我拎着画具,在城里瞎转悠,像初学画画的孩子,不必有思想,也没有负担,哪儿都能画,怎么画都行,画好画坏无所谓。只是用这个方式温习着过去,打发着现在,又晒了太阳。”
王玉平特别想回到最初学画的时候,什么也不想,把眼前的景物以最普通的方式画出来。这么多年来,我们的艺术太喧闹了,被“观念”闹的,艺术家“编”来“编”去,一不小心把自己“编”空了。而生活并不因此改变方向,依然沿着自己的轨迹前行。走进老北京的胡同,还能听到那种熟悉的“京腔”,这里的人仍然有着天子脚下那种见多识广的自信与热情,与人寒喧,对自己居住的胡同充满自豪。王玉平从中又一次感受到“生活高于艺术”,生活比艺术丰富,因为这样的生活使我们产生了无法言说的感触。
在申玲的笔下,是这样描写她的老公“王老头”的,“玉平近来喜欢画北京的胡同,我和他打车到鼓楼大街,他就在街边支摊开画。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旁若无人,我站在边上还真不自在,独自开溜,找个胡同穿来拐去。”
王玉平有很多年没有回到他少年时生活过的胡同,最初的感觉,是胡同里的车多人也多,市声嘈杂,有此不习惯。奇怪的是,当他真的走进这个喧闹的城市,沉溺在画面里时,反而觉着异常的宁静,所有声音都成为背景,眼前像是默片,人与物都在动,却不出声……,只有画完时,那些声音仿佛又重新响起,灌入耳中。
这种怪怪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他挥之不去,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街头写生,却仿佛走入“盗梦空间”,似乎是上一辈子里做过的事情,又像电影倒片一样,慢慢地回放。他两次画五四大街的北大红楼,就像在画心目中的圣地,看到辜鸿铭、张中行、李大钊、周作人、鲁迅等一干人等从容地从那大门里走了出来。而画那幅《北海》时,却分明听到了“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
要我看来,王玉平的幻觉和他的阅读有关,正是这种阅读,建立了一个人的“历史记忆”与“情境想象”,这种历史记忆与想象每个人都有,它包括青少年的生活经验和文学艺术体验,例如儿时的绘画与背诵唐诗。只是因为知识背景和兴趣爱好不同,这些记忆与想象会在不同的景与物面前突然唤醒并且鲜活起来。在中央美院王玉平这一拨画家里,他是最喜欢读书的一个,大部分人不爱读书。别看王玉平爱玩、爱吃、爱喝酒,可是他真的静下来读书,那可是与吃喝一样,每天离不了。我看过申玲的许多油画和一些精致绝顶的小素描,那里面常有的画面,就是王玉平在看书。谢天谢地,申玲居然把书的封面都画得十分清楚,让我得以一窥王玉平的读书爱好。这些书大多是散文,如遇春的《散文》、韦怡合的《伶人往事》,最近的一幅铅笔素描中,王玉平在看萧乾写的《老北京的小胡同》。这些散文的长期阅读,给予王玉平的,是一种浓浓的生活感悟,一种对生命底色的透彻观看。同时,也是对历史与人文的个体记忆。所以,在王玉平的笔下,他所描绘的北京老城的景象,就流露出一种散文般的自然与率真,像孙犁笔下的白洋淀,一种清新的气息从中悄然溢出。#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