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明《父与子》130×190cm 布上油画 2010年
时间:2011年9月8日下午
地点:谢东明工作室
谢东明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油画系主任
殷双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美术研究》副主编
殷双喜(以下简称“殷”):很高兴今天能到您的画室一起聊天。刚才在画室里欣赏了很多你的作品,我们不妨先围绕着这些作品来进行一下交流和讨论。我看到你在上世纪80年代的作品,显现出一种平面化的趋势,在当时你是怎么考虑的?要知道学院的写实教育是讲求三度空间的,这种趋势是你从学院教育中脱离出来的实验,还是某种短暂的尝试?
谢东明(以下简称“谢”):我是1984年毕业的,那个时期是我的创作起始阶段,当时的国内美术界正受到“八五新潮”的影响,西方的各种艺术思潮如大洪水般呈立体的态势涌入进来。艺术家们从种种思潮中各取所需,有的人尝试回归古典,有的人则吸收当代的营养。当时我二十多岁,刚刚毕业,虽然在美院这座艺术的象牙塔里苦修多年,但也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思考自己的艺术之路该往哪里走,想法有很多,但有一点很坚定,那就是不想再继续学院里的那套画法,想摆脱所谓的学院影响,为此我做过很多探索实验。后来受到了我们传统艺术和民间艺术的很大启发,如唐卡、年画、农民画等等,我开始关注东西方绘画中的平面性,以此为出发点创作了一批具有装饰性风格的作品,包括藏族舞蹈系列和藏女肖像系列等,创作这批作品时我有意回避开学院风格,比如说在色彩上采用了固有色,除去了环境色和条件色,在塑造上去掉了光影使物体失去立体感,造型平面化等等。
殷:这种风格的确是一种很好的尝试,值得进行下去。可是在九十年代初,你为何又转向了大笔触的塑造?
谢:有很多画家在创作上是沿着一个方向循序渐进,而我则是给自己划了一个更大的范围,在多个方向上进行尝试,在尝试中摸索向前。一段时间后对装饰性风格的平涂绘画我渐渐感到了某种拘束,我的作品该如何与眼前看到的活生生的事物结合起来呢?后来的“桶”系列,就是在这之后的一种突破,这时我的绘画又回到了有空间和体积感的形象刻画上,同时刻意突出了物体的造型意味,强调色彩和笔触。
殷:这时就不能不谈谈你的色彩了,你画面中的红绿色彩很强烈,色彩间虽然也有些过渡,但总体效果还是对比很强烈的,和美院传统的灰调子不同,这是不是和民间美术的色彩有关?因为刚才你提及了民间艺术对你的启示。
谢:是的。刺绣、剪纸、农民画、木版年画和唐卡中的色给了我很多启发,在吸取了民族绘画的色彩元素后,我尝试着在画面中把颜色用到视觉的极致,用原颜色、对比色的并置,从而让画面的色彩效果强烈到极致的状态。
殷:可色彩强烈到极致,就是大色域的纯色平涂了,那样会牺牲掉画面中的很多层次。我并没有在你后来的作品中看到这种现象。
谢:是的,这也是一种尝试,我看到了试验的前景,后来没有再坚持下去,转向了其它方向,但在后来的作品中还保留了这阶段影响。
殷:在你之后的作品中,我看到了富有张力的强烈笔触。通常在传统油画中——这种传统油画指的是自库尔贝之后的直接画法——笔触是为造型服务的,画家用笔触来塑形。可是在你的作品中我看到有一些笔触,似乎并不表达质感和结构,也不是直接为造型服务,可这些笔触就在画面中醒目的存在着。再看某些局部,如果放大的话,已经非常抽象了,但是你在整体上还是控制住了。关于这些,你是怎样考虑的?#p#分页标题#e#
谢:这也是我在创作实践中学习、思考、总结出来的结果。比如说在抽象绘画中,笔触、色彩、构成等表现技法被完全从刻画对象中抽离出来作为一种独立的存在,我非常喜欢这种存在,可又无法割舍具体的形像。放弃具体形象,其实又会走到了另一种极端。比如抽象表现主义,我认为在这条路上我没有足够的兴趣超越前人继续向前,所以我采用了这样一种折衷的方法,通过组织笔触,网住了“形”。这种状态有点像中国书法中的狂草,虽然运笔龙飞凤舞,但归根结底写出的还要是汉字。在作画时我会使自己进入一种激情的状态,因而有很多笔触是偶发的,下意识的,除非这些偶发笔触破坏了画面的整体效果,一般来说我是不去刻意改动的,因为在我看来那些笔触无意中记录了我创作时的状态。有些笔触常常会飞出形外,破坏了我们通常对形的认识,我想能够理解我作品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
殷:这种“偶然性”,我想是也有着必然性的。不是做作的偶发,而是扎根于牢固的基础之上,熟能生巧产生出的一种必然。你曾说过你是一个写实画家,的确,画的“像”是一种写实,画的“不像”也可以成为写实,因为写的是心中感受到的真实。可在你的一些作品里,我看到某些人物呈现出超现实的意味,似乎脱离了具体的背景环境和社会身份,不像是现实中的具体人物,更像是能够跨越时间的、超现实的人物。而且,画中的人物形象很少有脂粉气,几乎没有苹果般光溜鲜艳的俊男美女,大都是农村的、边疆的普通劳动者,所表现出的人物形象都有着坚实的块面,有些还具有苦涩和深沉的意味,你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形象,是不是为了呼应你所需要的笔触和造型?还有,你画面中的笔触带有很强的运动感,而运动感则与时间和空间有关,这和你追求的审美趣味有关系么?
谢:关于人物形象的选择,我想与我对生活的看法有关,生活中我会被这类人感动。我画让我感动的人们,用具体的形象去描绘一种能超越时间的状态和情感。因而我对模特并没有特定的外形上的要求,而是关注于瞬间的某个表情、某个眼神或某个微笑,关注于这些能打动我的神态。这些是人性中最普遍、最本真的情感,正因为最普遍、最本真,所以才能超越时代。我画的的确是农民,但不会去画劳动中的具体情节,是将具备那种本真情感的形象从具体的现实环境中抽离出来,用我的笔触和色彩去强化这种情感,同时弱化含有现实感的标志。例如有些作品的背景,我常常会用大片的天空,有些则被我换成了明信片上所绘的当地几十年前的风貌,避开描绘现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