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早期的画匠们,比如唐宋时期,更为重视材料的提取,那些矿物质颜料,比如石青、石绿、赭石与藤黄,都是从石头与植物里直接提取的,要画孔雀石,可能就直接从孔雀石那里去找。而选择绢,是因为它薄而透,让颜料可以更好地余留在绢面上,看出颜料留下的那种持久的痕迹,因为颜料不适合调和,也许绢丝在那个时代,更好地表现物性。
同时,在宋明理学那里,已经开始了面对事物的格物致知追求,尤其出现了邵雍以及二程等人的观物思考:如同邵子在《观物内篇》中,指出,所谓观物者,不是以目观之,而非以心观之,而是观之以理。这是以身观神,以心观心,以物观物,与现象学的回到事物本身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无疑还是与庄子“庖丁解牛”的三观:“目视,未见,神遇”相通,也与“听之以耳,听之以心,听之以气,”“心斋”的倾听方式对应,这也是把“以物观物”和“以道观物”结合起来。
如果现代绘画离不开材质,必须充分显示物的物性,如果是绢本的绘画,那么,绢的特性如何体现出来?传统工笔是以细谨的线条来刻画对象,当然有着绢色的表露,时间感上并存秀色与苍凉。但如果不再表现传统工笔画的物象,从材质本身显露出材质性,让材质来表达自身,工笔之为工笔,该如何做?
姜吉安曾经做过很久的材质实验,比如把一本书捣碎,将碎屑蒸煮、研磨和过滤,加明胶后制作成颜料,再画出这本书来,这个方式在于:以物取物,以某物来画出某物,把物还给物,以物移物,以物成物,这是中国人的物化观,如同中医的类物气息相聚,这也是让物自身成物,所谓不诚无物,诚者天之道也!这就是中国传统的“物化”方式,即物并非固定的某个物,而是可以生成变化的,如同自然乃是从自身而来。不同于技术乃是从其它来源,但是在这里,既有着这个物性自身,也有着人为的制作,但二者得到了统一。
在姜吉安2010-2011年的一些作品上,他尤为关注“物”与“绘画”的关系,并且对二者的关系进行了修改和重构。他的方法是把一个实物分解为两部分:比如一个茶杯,先把茶杯打碎,磨成粉末,粉末通过蒸煮、过滤、加胶、加矾做成颜料,用来画出这个茶杯的图像,这是一个打碎的过程;然后,用制作颜料过滤出的渣子雕塑出一个小茶杯,小茶杯雕塑与茶杯的画面相加,等于未粉碎前的那个茶杯的总质量,这是一个重铸与还本的过程。因此,画家似乎在做加减法,并以此给绘画一个新的理由。这个理由不就是杜尚在现存品的物性与重新返回绘画之间要思考的虚薄的思考?
以此观念,姜吉安开始思考自己画了很多年的绢本,为何不就用丝绢来做绢画,让事物回到自身,让物以自身的物性显露自身的特性。
在他名为《两居室》的装置作品中,对日常物品进行翻制,然后加以喷漆、素描、擦碳,以光影素描的方式加以独特处理!或在石膏上以素描方式绘制出光影对比,这是人为画出来的光影对比,带来一种仿真效果,因此,整个事物以及场景,仿佛被一只天外之手重新擦染过了,带来一种奇特的视觉错置:如此真切,但因为光影是人为绘制出来的,又如此虚假,似乎就是波德里亚所梦寐以求的那种拟像的仿真(simulacra et simulation),但那种寂然的冷感却如此真切!我想这可能是画工笔出身的画家以“三矾九染”的方式在面对身边的每一个事物!这些被冷处理的静物,在画家独特的视觉处理之中,从死寂之中获得了生机。这是姜吉安一直以来的那种造化的想象?比如把旧桌子旧椅子拆掉而做成鸡蛋,花生壳等等,似乎就是真的一般,这似乎是一种原始智慧的零碎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