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些年,我去西安开会,曾与陕西画家邢庆仁造访贾平凹,见到他的书画作品和古碑雕刻收藏,知其在文学创作之余,写字作画,玩赏古物。又知其有时参与画家活动,且有论评画家的文字。他的《书画创作年表》记:80年代中期开始写毛笔字并接触绘画,约十年后,书法进入市场,兼任太白书画院院长,相继在西安、苏州、上海、成都等地举办书画展,出版书法集、画集、书画集。说:“我是先文学,后书法,再后绘画。”文学写作是他的“职业也是事业”,书画是他的“余事”——“作为陶冶自己心性之道,更作为以收入养文养家之策。”
贾平凹没有拜师学画的经历,没进过美术学院,他的画与学院画和传统文人画都不同。美术史上的“文人画”,是指唐宋以来具文人身份与修养、讲究笔墨形式和文人意趣的绘画传统,有文脉可寻,有大师级人物。陈师曾称赞说:“旷观古今文人之画,其格局何等谨严,意匠何等精密,下笔何等矜慎,立论何等幽微,学养何等深醇,岂粗心轻妄之辈的能望其肩背哉!”贾平凹是杰出的作家,其学养可与出色的传统文人相比肩。他说:“在我的认识里,无论文学、书法、绘画、音乐、舞蹈,除了不可替代的技外,其艺的最高境界都是一样的。我常常是把文学写作和书画相互补充着去干的。且乐此不疲,而相得益彰。”贾平凹的小说,从多角度描写近百年来农村的变迁,乡人的悲欢离合种种际遇,人性的伸张与扭曲,进而又开掘城市人生的“废都意识”,其叙述方式与语言风格,吸纳明清白话小说,“形成自然、含蓄、富内在韵味的格调。”(洪子诚)也许可以说,丰富多彩的文学创作正是贾平凹书画创作的底蕴——有赋予作品独到精神内涵之能力。譬如:
贾平凹 曹雪芹图
画一株树,两边一僧一道。题“忘却烦恼即真如”——佛家谓“真心”“佛性”为真如。贾平凹的画,以独到的图像表现了佛道相通的劝诫。
画一虎驮佛,名曰“陀佛”。题:“唐僧取经之过程,其实是伏魔之经历。取经以诚,伏魔以力。”——以有趣的画面、有趣的文字解释唐僧取经,端的是有得之思。
画一辟邪样神物,题:“佛为魔生,魔为佛存,不足以奇。”——从另一角度隐喻了佛与魔、善与恶的关系。
画一人骑在鱼背上在钓鱼,题“骑鱼钓鱼图”。——这和“骑驴找驴”是一个意思,幽默中透着智慧。
画一人伏虎背读书,题“骑虎读史,披花诵经”——读史者儒,诵经者释,儒释相合。这也是以书画喻理的一例。
画女上衣,中插一花,题“服装与花”——双重比喻,令人想到人与衣饰、文与质的关系之类。
画一人穿战国衣,姿态如稻草人。题“穿一件战国时期的衣裳,是什么样儿?”——以衣装的时代错置,喻类似的可笑现象……。
这些作品,简而有谐趣,图文互解,传达着人生智慧。文发于画,画与文合,其意又非文所能诠释。《贾平凹书画作品选》收入243幅作品,涉及佛道的就有30余幅。这让人想到他在《带灯》中塑造的女主人公,“镇政府干部只是她的外衣,她的内心是靠近佛的”, 她的“全身都放了晕光”。评论家也发现,带灯这个形象“放弃了道,从儒转向了佛,只是似儒非儒。”(陈晓明)这表明,平凹小说人物的精神形象,与他的佛道人物画是连通的——他是把作家的人生经验与感知,移入了绘画。这是一般画家所做不到的。#p#分页标题#e#